乍暖还寒的二月，各种野草逐渐探出小脑袋来，野花含苞待放。春风和煦，阳光明媚，人们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秀儿终于怀孕了。豹儿的脾气一向不好，谁也没打算他们小两口的日子会如此的风平浪静，简直连一个小波澜也没起一个。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周围的邻居也都说：“没打算豹儿娶了媳妇能这样安稳。”
这也是苦根所欣慰的。闺女的日子过成那样子，已是心中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欣慰的是，豹儿两口子的生活却是出奇地平静。原以为歌儿的日子会平稳些，他不放心的该是豹儿。现在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事实竟然颠倒过来。
“这就是命。”苦根无数次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人哩命，天注定，先定死，后定生。”这是苦根常说的话。
“人类的哲学，就是一个斗争的哲学。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这也是苦根常说的。
苦根他自己也很困惑，生活离不开斗争——可是老天爷注定了你是啥样哩命运，任你再咋斗争也是枉然。论聪明，我不比谁笨；论耐劳，我不比谁差——这大半辈子，我挣的也不少，可是花的更多——挣俩钱儿，她（指韩歌妈）病一场，挣俩钱儿，她病一场，好像我这辈子挣钱都是为了给她治病。这就是命啊。命里注定你没有，你再能干都是如哩（白搭）——可是还得干，不干就更无望……
韩歌是不相信命的，她从来不相信算命先生的狗屁胡话，她认为只有选择的错误，没有实干的错误。爸或许有他的无奈吧。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为难事儿，你为这事儿苦恼，他为那事儿烦心。穷人有穷人的难处，富豪也有富豪的忧虑——你以为富豪就没有烦心事儿了？照样有。就连老天爷也不能除外。有一句农谚咋说来着？“做天难做二月的天，蚕要温暖麦要寒；种田的汉子盼下雨，采桑的娘子盼晴天。”看看，老天爷也作难。这样想来，苦根的心里也就平和了一些。尽量把地里安排好吧，希望有个好收成，秀儿怀孕、生孩子都需要钱。
豹儿的兔子现在大大小小有20几只，他把好的成年兔子留下来做种兔，把剩下的带到城里的宠物市场去卖。
兔子的价格又下跌了，他推着挂着兔筐的自行车转了两圈儿，连一只兔子也没出手。他嫌便宜，买家嫌贵。
时间已过中午，身上还有不多的几个钱。他五毛钱买了三个馍，想着先填饱“咕噜”乱叫的肚子。又买了四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和一斤方酥，准备给上高中的小弟文昌送去。
从宠物市场到小弟文昌上学的高中也就一里多路，很快就到了。
他把自行车支在学校大门口一侧，向门卫打听文昌所在的班级在哪里。
门卫打消了豹儿要亲自去找的念头儿，说：“你在这里等，我打个电话给他班主任。”
今天还真有些冷，是人们常说的“白唧眼子天”，没有风，却阴冷。
豹儿把手抄在袖筒儿里，脏兮兮的白线手套夹在胸前，看着门卫打电话，又看着门卫放下电话摆弄着一只亮闪闪的钢笔玩儿。
豹儿不时地往校园里张望，耳门子后面一撮儿头发调皮地支愣着。清早起来的时候，他使水沾湿了也没能把这撮儿头发弄服帖。
他把两只手使劲地往袖筒尽里边儿拱了拱，尽量让手暖和点儿，因为廉价的棉袄袖子有些短。这样还是冷，就在原地踏起了步，前头掉了皮的“皮鞋”与水泥地磕出硬邦邦的“当当”声。
远远地，终于看到了文昌的身影了。文昌也看到了他哥豹儿。
文昌甩开膀子跑过来。待近了，豹儿喊了一声：“文昌！”
文昌扶了扶眼镜，他有些意外。
“俺哥！你咋来了？”
“我来卖兔子。我给你买了几个苹果。”
说着，豹儿从车把上摘下来苹果袋子递给文昌。
“这是啥？”文昌对方酥感到陌生。
听到文昌这样问，豹儿一时喉咙发堵，眼睛发热，竟有要掉泪的感觉。文昌竟然连方酥都不认识！更别说吃其他五花八门的东西了！他认为是这个家亏欠了小弟，是他这个当哥的亏欠了小弟。就在这一瞬间，豹儿发誓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改变这个家庭的境况！豹儿当下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小学都没毕业，还永远都是“后三”。这话是我说的，总之是这么个意思，是这个决心。
不敢多耽误文昌上课，匆匆地把文昌打发走了，自己骑自行车回家。一路上，豹儿都在回想文昌问他“这是啥”那一幕。之前，他从没想过文昌吃过啥，没吃过啥。他知道文昌没吃过方酥，没吃过其他好多种水果、点心，但他实在想不到文昌竟然不认识方酥！这可是家庭条件稍微好点儿的人家常吃的一种零食啊，他小弟竟然都不认识……想想心里不是滋味儿，到家了还在想这个问题。
见豹儿从城里回来，似乎不太高兴，苦根以为豹儿没卖出去兔子才这样沮丧。
此时韩歌恰好在这里住着，豹儿就把这事儿说给姐听。韩歌理解豹儿的心情，心里也怪自己不好，但也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