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往前过。
新年的味道渐渐浓重起来,各条街道红红火火,卖春联年画的,卖果子红糖的,卖杯盘碗筷的……应有尽有,海带、芹菜、大葱、木耳,等等等等,在大街正当中开辟了一溜儿摊位,把一条大街分割成了两条窄窄的小街,一边买东西的人一撅屁股能把另一边买东西的人拱倒。
大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有人还用上了喇叭。这边说:“都来买,都来看,你买完了我滚蛋……” 那边说:“年来到,放鞭炮,穿新衣,戴新帽,一街两巷多热闹,你来看看咱哩大红袍,包你这个年过得比谁都要好……”
没有喇叭的,就凭嘴说,说得嘴角两边冒白沫儿。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闹哄哄的。
韩歌简单地备了些年货,不管孬好,也算是过个年。
天亮就是大年初一了。有些人家特别早,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嗑着瓜子儿,一到12点新年的钟声响起就“噼噼啪啪”地放起鞭炮来。你家放了他家放,有时几户一起放,爆竹声此起彼伏,叫人睡都睡不着。两三个小时后才逐渐平息下来。到了隆明儿的时候,另一批晚起的人们又开始“噼噼啪啪”地放起了鞭炮。
韩歌起得不算早,天亮了阮呈旭才起来拉开炉门儿烧水,水烧开的时候喊韩歌起来下饺子,他放鞭炮。这是风俗,女人做了一年的饭,辛苦了,过年的时候就由男人来做这顿饭,也让女人歇歇。
韩歌下着饺子,阮呈旭在院子里放鞭炮。鞭炮把小孩儿炸醒了,韩歌慌忙去安抚。再怎么哄小孩儿也不睡了,韩歌给她穿上衣裳抱起来,一家三口吃了团圆饭。
公婆还没起来,韩歌就跟阮呈旭商量着去给大奶奶(太太和太爷的大儿媳妇)拜年。
在大奶奶家吃着馓子嗑着瓜子儿说了会儿话,韩歌说给奶奶拜年去。也顺路,从大奶奶家再往北走过几户人家就到了。不知是慑于妈的威力还是其他啥原因,阮呈旭不去。
韩歌说你不去我自己去也管,不去不合适,给小孩儿做棉裤时候我找咱奶了,过年不去拜个年不好——就是邻居,小辈儿哩也该去拜个年。以韩歌想来,阮呈旭应该没意见。不成想阮呈旭也不让韩歌去。
两个人正在争执,婆婆来了,坚决不让韩歌去给奶奶拜年。阮呈旭强行把韩歌拖回了家,把大门锁上。因为婆婆给儿子放了话,她说:“小呈旭你给我听好了,你今儿个要是叫她去给恁奶拜了年,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咱俩断绝母子关系!”
见阮呈旭把大门锁上,韩歌偏不服这个气,她把小孩儿放在床上,与阮呈旭撕扯着要钥匙,非要去给奶奶拜年。阮呈旭就不给。她没办法,就继续闹。
“恁不去我去,我又没和她生过气。我只是礼节性地去拜个年,有啥关系?你就听恁娘哩话!我又没卖给你,你把我锁在家里!我有我哩人身自由,你不能叫我锁起来!”说着又去拉阮呈旭的衣裳要钥匙。
“啪”地一声,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阮呈旭一巴掌。
女人挨了打往往不甘心,不管打过打不过,都要舍命去撕扯,越撕扯越挨打,之后不光是脸上,逮着哪里是哪里。
孩子哭,大人闹。周围邻居也早已察觉了动静,人家怕阮呈旭的妈骂街,不敢贸然跑出来劝架,更不敢看热闹,大过年的谁也不愿意无辜找不自在。他们躲在窗户、门帘儿后面,远远地瞄着,听着,只要阮呈旭不是下死手,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歇了一阵子,韩歌想不行,我就是去不成,也得让人家都知道是你们不让我去给奶奶拜年。她把小孩儿哄睡着了,继续给阮呈去闹,还试图翻墙出去,被阮呈旭拽下来,又打了一顿。
被阮呈旭拖回屋里的韩歌继续骂:“你可是人!你可是吃粮食长哩!你哩良心叫狗吃了?我不知道恁之间有多大怨,这些先不说,就凭她生了恁爹这一条,恁也不应该这样做!老东西不是人,你也不是人……”
小孩儿早被吵醒,在床上“哇哇”大哭。
阮呈旭“嘭”一拳,照着韩歌胸脯打下去,韩歌的心脏那一刻像停止了跳动,大脑顿时短路。缓过来的韩歌刚要还手,阮呈旭又往她腿上跺了一脚!看来阮呈旭今天是打上瘾了。“扑扑腾腾”又是一顿打。韩歌身上到处是伤,到处淤青,到处疼。她忍无可忍,跑到案板旁抄起一把菜刀朝着阮呈旭头上砍去!
阮呈旭从来没有过如此机灵,见韩歌举刀朝自己砍来,也不想着还手了,扭头就跑。他在前面跑,韩歌在后面追,追得阮呈旭满院子转圈子。
发疯般的韩歌本是哭着的,这时一滴眼泪也没有了。她咬着牙,疯狂地追着阮呈旭,有两次都差点儿砍到阮呈旭的肩膀了,突然之间被冬月从后面连胳膊紧紧抱住。韩歌挣脱不开,急得直跺脚。
大门外好像来了几个人,能听见被压抑着的说话声。
挣脱不开的韩歌这时候像泄了气的皮球。冬月趁机抢过嫂子手里的刀。韩歌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塌塌地堆在了地上,眼泪又恢复如常,排泄着内心的委屈、愤怒和不甘……眼泪不仅仅是咸的,也是畅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