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年前的一个蒜薹季儿,因为连绵阴雨,各家各户的蒜薹都堆在屋里卖不出去,地里长着的蒜薹也急急地要出地,鹅黄的蒜薹泡子弯下去又折上来,青青的脖梗子拧了一个圈儿,有的都拧了两个圈儿了,下面都有些老了。每户人家都心急火燎的。更发愁的,似乎是各家女人。男人的心思这会儿都在牌桌上,一到阴雨天,牌桌才是他们的天下,他们要在牌桌上放飞自我。
苦根的女人就愁眉不展地坐在蒜薹旁,给苦根补裤子。这条裤子的屁股上破了两个洞,那两个洞作鬼脸似的看着苦根的女人笑。
苦根的女人看一眼旁边蒜叶子底下剥掉皮的一堆蒜薹,薹梢失了水分想要变黄。她对着蒜薹暗暗发狠,挂着脸,并起的腿上放着那条裤子和一小块儿布,针认了线,连同布片儿一块儿扎在裤管儿上,并不见缝一针。那两只“眼睛”仿佛正窥视着韩歌妈的表情。
苦根打牌去了,现在都吃过晌午饭了,苦根还没散场。晌午饭前,韩歌去叫了一趟,苦根不愿下场。
眼看雨小了些,一些人或骑自行车,或拉架车子,去卖蒜薹了。他们身上披着塑料布,穿着破烂雨衣,脚步匆匆,钻入如丝的细雨中,身后的泥巴路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辙印。
韩歌看着妈不断升温的脸色,她穿上胶鞋又去叫爸。她爸明显有些烦,一点儿回家的意思都没有。
她去喊爸,并没让妈知道,她怕没把爸喊回来,妈会更生气。
知女莫如母,她妈还是凭直觉猜到了韩刚才出去干啥。
看着闺女一个人回来了,韩歌妈的脸上像上了发条,紧绷得快要断裂了。韩歌没办法,一个人坐在妈对面的床上看一本从旧书摊儿上半价买来的《小说界》。看书的间隙,她瞟了一眼妈,感觉一场战争就要爆发!
韩歌忐忑不安,不知道该咋办。
傍晚时分,雨停了。韩歌妈的怒气眼看冲了霄汉,就见苦根沮丧着脸小跑着回来了。他径直奔进厨屋。
“来牌可得吃饭!叫几趟都叫不回来你!别回来焉!”
韩歌妈看着苦根进了厨屋道。
“平常没来过,阴天下雨没有事儿来会儿都不管可是?”苦根的一只脚刚跨进厨屋的门槛儿,闻听韩歌妈的数落咯噔站住,据理力争。
韩歌妈正是心口堵得慌,巴不得和谁吵一架,这一来正好。
“那可得吃了饭再来!那蒜薹都黄梢了咋弄?”
“咋弄?下着雨你叫我咋弄?”苦根返身出了厨屋,向韩歌妈走来。
……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双方似乎都觉得委屈,你来一句,我顶一句,火越烧越旺,距离越拉越近,空气沉闷得结了疙瘩,韩歌她透不过气来。
韩歌劝爸:“你去吃饭吧,一会儿凉了还得热。”
苦根知道自己理亏,只是面子上软不下来。此时听到闺女的话,也就顺阶儿下了,端着个大瓷碗蹲到门口楝树底下“呼噜”去了。那大耳巴子总算没扬起来。
韩歌妈仗着有理,怒气未消想多说几句,见不着人也只好沉着脸不吭声了。
苦根扒了两碗剩面条,就急匆匆地装车卖蒜薹去了。
女人没再吭声。女人也有心计的,这个时候跟男人罗嗦是要耽误事儿的。
黑黑的幕布漫着天际拉下来,25瓦的电灯泡散发出昏黄的光,跟蜡烛差不了多少。韩歌吃罢晌午饭和的发面已经发了,一扒拉丝窝似的。
韩歌妈的怨气并没有真正消去,再加上苦根卖蒜薹回来又去打牌了,到黑透还没回来,这女人的脸一阵阴似一阵。
韩歌在案板上揉着发面团儿,她从胳肢窝底下偷瞄了一眼烧锅的妈,借着火光,韩歌看到了妈的脸色是何等的凝郁!看得出,那瘦瘦的身体里正积蓄着火力,这火力无情地煎熬着她病弱的神经,一定的时机将要崩溃爆发出来!
韩歌决定:叫事儿对妈说说。
往锅里拾馍的时候,韩歌说:“俺妈,我一个同学要给我介绍对象,是同学亲戚,在河东集上,跟着他舅在外面做生意。”
“你咋说哩?”
果不其然,妈兴趣大增,她抬起头望着往锅里拾馍的闺女,急切地问,唯恐韩歌推掉。
“我说我回家给俺爸俺妈说说。”
“哦。”妈显然很满意,她的脸色随之活泛起来。
当苦根回来的时候,女人心平气和地给了他一个照面儿。
之后的事儿呢,您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