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下来，职校的学生都吃过了晚饭在上晚自习，偌大的校园一派沉静。仔细听，隐约能听到旗杆上的五星红旗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尽管已过阳春，这个晚上还是有点儿凉。天上看不见星星，月亮大概也感觉到了凉意，黑云作被把自己给裹了起来。小圆门里的“服装学校”许是受此气氛感染，似乎也称得上安静。不过，静，不可能是永恒的。不多时，各种声响便浮出水面，有人谈论某件衣裳的某个部位该咋做，有人压低声音说笑话，破缝纫机刺耳的“咣当”声时而突破其他的噪音来段清唱……设计班里人数少，缝纫机少，噪音自然也就小。置身其中，听到的声音往往都是从隔壁的裁剪班里传来的。
韩歌今天不打算走那么早，她想把实践课上给她妈裁的那件小站领春秋衣赶制好。当她要上两只袖子的时候，裁剪班里声音有些异样，先是突然冒出的一声质问：“谁拿我哩钱了？我哩钱没有了！”随即，各种声响全躁动起来：一群男女的询问声、愤慨声、诅咒声，应急反应带来的保护欲想先撇清自己的陈述声，以及课桌板凳刮地的“吱啦”声……声音渐渐放大，分把钟的功夫，就听到了裁缝老师的询问。裁剪班里七嘴八舌，闹哄哄的，好像都在针对着谁发着怒。等韩歌上完了一只袖子，一声断喝穿透墙壁直逼韩歌耳际，惊得正在断断续续想着心事，并没太在意隔壁班状况的韩歌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哆嗦。
那是裁缝老师的咆哮：“吐他（她）一脸唾沫！都吐……”
韩歌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见教室里就剩她一个人了，其他人可能都跑出去看热闹了。她伸了个懒腰，也跑了出去。
裁剪班的前后门都关着，设计班的几个学员扎堆儿趴在教室的两个窗台上往里看。
韩歌凑上去，从人家肩头的缝隙里瞅进去，只见好些个男孩儿女孩儿围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儿和裁缝老师。这瘦女孩儿揉着眼睛，眼睑红红的，跟俩桃儿似的。
“吐！都吐！偷了人家的钱，还不承认！不要脸！快吐！吐她一脸唾沫……”站在瘦女孩儿对面的裁缝老师恨恨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住宿的女学员，发现自己带的零花钱不见了，有人说那个瘦女孩儿手不干净，八成是她偷的。另外两个也附和着说：“是哩是哩，她手不干净。”丢钱的女孩儿本来就与瘦女孩儿有点儿过节，听旁观者这么一说，就认定是瘦女孩儿拿的。有学员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隔壁的裁缝老师。裁缝老师过来盘问瘦女孩儿，可不管他怎么盘问，瘦女孩儿都不承认，一口咬定说自己没拿。再三地诱问，瘦女孩儿仍然说没拿。结果，裁缝老师把自己给问恼了：“偷了人家的钱，还不承认！几个人都指证你，你还不承认！你就是属千千木（啄木鸟）哩——嘴硬！”
于是乎，裁缝老师下令搜瘦女孩儿的包和床铺。几个学员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就见三五块钱的毛票，瘦女孩儿说是她自己的。
“搜身上！”裁缝老师再次下令。
结果，还没有。
再后来，就下令其他学员吐这个“不要脸”的瘦女孩儿一脸唾沫。
“你偷哩钱都买东西吃完了，还不承认！我叫你嘴硬，都吐她！你先吐。”裁缝老师指着丢钱的女孩儿说。
丢了钱的女孩儿虽然很愤怒，可让她吐人唾沫，她还是有点儿犹豫。
“吐！”裁缝老师再次下令。
丢钱的女孩儿就吐了。她鼓足了勇气，将一口浓痰吐到了瘦女孩儿半边脸上。那一口白色的痰液在瘦女孩儿脸上慢慢往下滑。
“吐！都吐！”裁缝老师再次下令左右学员。
有些学员还真就吐了，卯足了劲儿往瘦女孩儿脸上、身上吐过去。
瘦女孩儿不再揉眼了，也不反抗，垂着手，耷拉着头，让那委屈、羞辱的泪水泄洪般地落到她并拢的脚尖上……
“我没拿！我没拿……”突然，瘦女孩儿发疯般地无助地吼起来。
韩歌紧皱眉头，扭过脸去。
“吐！狠吐！小偷就得这样治……”
裁缝老师的声音不依不饶地又从背后传过来。
韩歌欲逃回教室，却见两个推着自行车的人慌慌张张地闯进小圆门。
定睛细看，那竟是她妈和她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