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韩歌感觉下身发痒,像有一两个虱子在爬。想想也不可能有虱子啊?这时候还有几个生虱子的?不像小时候,衣裳缝里一扒,小头大肚子的虱子出溜溜乱爬。 那个时候,特别是冬天,每晚坐在床上逮虱子简直成了睡前的必修课。然而,虱子总也逮不完。最出色的逮虱者是奶奶,虱子捏起来往嘴里一丢,上下牙一合,只听“叭”的一声,然后“呸”地一下吐出床外。奶奶这叫以牙还牙。她说:“你咬俺,俺咬你!”
最靓丽的风景还在头上——小孩儿的头上,先不说黝黑的虱子在发丝上练滑竿儿,在头皮上捉迷藏,单就那一串儿一串儿的虮子就十分惹眼,白亮亮,明晃晃,光彩夺目。那时候虱子可真多啊,有时候向痒处一伸手,就能揪下一只虱子来。这在今天的年轻人听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这会儿又生虱子?不会吧?这会儿要生虱子倒还稀罕呢,都十几年没见过这种小生物了。
韩歌就去痒的地方找。没有。
又过了两天,更痒了,要想轻抓细挠地敷衍了事,根本不可能,走路睡觉都不安生。韩歌就使劲地抓,使劲地挠,抓挠得火辣辣的疼。可一旦停止抓挠就又是比疼痛更难忍的痒。
又忍过几天,痒的症状不但不见减轻,反而又加重了不少,更糟糕的是,再不能胡抓乱挠了,已经被她抓破了,抠淌血了。痒难忍,抠挠带来的疼痛也更难忍了。
她想应该叫医生看看了,恐怕它自己好不了。可是咋叫人看呢?怪难为情的。
又坚持了两天,韩歌实在是熬不住了。抓、挠、抠、撕、掐,人类赋予手的小动作都用上了。被她抓破抠破的地方流的不仅仅是血了,还掺有脓样的东西,痒和痛都是钻心的。
她现在不抓不挠也不抠了,她改用中指指甲扎,在外面扎,往深里扎,咬着牙扎,那样子有几分狰狞。但她从不呻吟。同床铺的高小君只知道韩歌痒,越来越痒,越来越睡不踏实。
高小君跟韩歌说你去拿点儿药吃吧。
韩歌这回很听劝,第二天去上课的路上就去了一家诊所。
她躺到做检查的床上,高高瘦瘦的女医生唏嘘不已。女医生责怪韩歌:“哎呦,你咋到现在才来看,都成啥样子了!咋一点儿不知道爱惜自己呢!你还怪能忍唻。啧啧……结婚吗?”
韩歌说没有。
“唉!你看看!将来结婚你丈夫还误会唻。你应该早点儿来……”
躺着的韩歌听着女医生的唠叨并没往心里去。韩歌听说有些医生总爱把病人的小病夸大,以引起病人的重视,趁机多开药,并把药价抬高,病人不舍得花钱也要舍得一回,为自己的病。
检查完,女医生给韩歌上了药,又给配了吃的药、洗的药和塞的药,嘱咐韩歌要一气治好,一定不能间断,按时用药,以及哪种药怎么用,都一一交代清楚了。
韩歌很感激女医生,她一声连一声地说“谢谢”。
药柜前一个串门儿的老奶奶也听出了咋回事儿,她在女医生的医嘱后面做补充似的跟韩歌说:“闺女,要搞好自己哩卫生,咱女人哩屁股比脸干净!”
韩歌点头如捣蒜:“哦,哦哦,好,好!”
从和女医生的交流当中,韩歌找到了她这次染病的罪魁祸首,那就是纱厂公寓里公共厕所的卫生纸。
为节省高小君的卫生纸,韩歌从家里带来了旧书本,可用习惯了卫生纸,再用硬巴巴的书本纸,老觉得不舒服,就像擦不干净。如同过惯了好日子,再过穷日子就过不来了,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这是人性。韩歌也不例外。再上公共厕所时,见到废纸篓里看上去很干净的上好的卫生纸,韩歌就捡起来用。恁干净的卫生纸丢到废纸篓里太可惜了。用的时候,她还能想起杜甫的诗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样,她就把节省下来的硬书纸叠好,装进口袋里,留待下次用。
可那卫生纸明明是干净的嘛?就像叠得好好的纸没用呢一不小心掉进废纸篓里去了的,洁白洁白的,多软和啊,哪能滋生细菌呢?那更早时候,父辈们还随便捡坷垃、树叶子用呢,咋没听说染啥病啊?
有时候不妨倒过来想事情,韩歌转念一想,作了肯定。
你想啊,染上滴虫病的人,卫生起见,肯定要用质量好的卫生纸,好卫生纸才最干净。而病人用的时候唯恐擦不干净,唯恐还粘附着病菌,就一遍一遍地擦,擦到末了,纸就很干净了——看上去很干净了,因为细菌用肉眼是难以发现的。原来,看上去太干净的东西,反而最不干净。韩歌见证了一种结论,也买了一个教训。
从此,韩歌再不敢捡用人家的卫生纸。当然,她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她的病因,那是很丢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