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爸,韩歌发现工友们饭都吃得差不多了,有的已经在洗碗了。厂不大,纪律也谈不上有多严,本着多劳多得的原则,不是等着交货,随便你按不按时上班,也不管你说笑取乐。话说回来,工人们不为老板着想,也得为自己的小家着想吧,一般不会迟到早退。
韩歌一路小跑去伙房取来了盒饭。打开饭盒,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白米饭上平摆了四块黄澄澄的油豆腐。与往日不同,她感觉现在很想吃饭,几乎是一口气就把这半盒饭吃完了。这时候,工人们基本上都上工了,机器声此起彼伏,似有几分韵律。雾渐渐淡去,冬日的阳光送来一丝暖意。
韩歌麻利地穿好当工作服的外套,到材料发放室领了两箱原材料搬到她的车床旁,准备开工。想起昨天下晚班时刀子就该磨了,就把刀子从机器上卸下来去磨刀房。
现在,韩歌磨刀子的技术差不多了,锋利也锋利,就是没人家磨出的刀子耐用,还有待提高。
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特别容易走神,正进行着某项工作会无知觉地停下来,经外界的惊扰才能转过神来。韩歌就常这样。工作的时候就好几次被工友,或者向着面部飞来的一片铁屑惊醒。如果被工友发现,她就假装轻松地一笑而过,心里则责怪自己屡次在众人面前失态。
磨刀房里此时就她一个人,走神儿又钻了空子。
马云中这会儿在干啥呢?上课?写东西?批改作业?还是别的?马云中的一颦一笑犹在眼前。妈这会儿应该在地里栽白术吧?妈有高血压,低头时间长了脸会浮肿。她看见妈鬓前早早花白的头发在微凉的寒风里簌簌抖动,面容潮红而憔悴,她抬头看看前面栽好的一片地,再回头看看身后那一大块待栽的空地,转回头继续伏下身子,捏起一个白术……唉,阮呈旭啊阮呈旭,我怕叫你失望啊!你能看上别的女孩儿该多好,何苦盯着我不放啊!她看到了婚后的一地鸡毛,看到了披头散发疯疯癫癫满大街遛达的自己……“嚓!”一声异响,刀子从砂轮上滑了下去,她的手指按在了飞速旋转的砂轮上。有一句话咋说的?人不走运,放屁都砸脚后跟。咱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叫那什么“量子纠缠”,一事不顺,事事不顺。坏事带来坏心情,坏心情又招来不顺事,此所谓“吸引力法则”吧。
她清醒过来。左手在衣服上蹭蹭脏,按着右手滴血的伤口,找“高夫人”要来一个创可贴和一条胶布,就近的质检室会计高红霞帮她包上。
回到车间,装上刀子,韩歌的机器运转起来。在一片机器的轰鸣中,韩歌不知不觉又哼起歌来。她知道她细小的声音会淹没在这片机器轰鸣的大海里,没人听得见。好多次的哼唱,好多次的流泪,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哼唱。她在日记中写道:
有时候,做着事就发起呆来,工友们半真半假地跟我开玩笑:“想男朋友了?”
是呀,想。但想的不是男朋友,想的是那个不该想的人。唉,想又有什么用呢!为了排遣,我读书,看报,唱歌。唱《大约在冬季》,唱《涛声依旧》,唱《选择》,唱《365个祝福》。这是几首老歌,但是我心中的歌。可是唱不上几句,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唱不出个词儿,也哼不成个调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