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歌的长相随她爸,“国”字脸,高颧骨,鼻头儿尖,还算秀气一双眼,太瘦的话腮凹陷。
苦根上次购回的货已全部卖完,这次又来购货,顺便给韩歌带来了线衣线裤。韩歌的妈说,虽然旧了,打了补丁,总比没有受冻要好。
本来苦根可以先购货,衣服请宋清他们回家时带来就行了,可他思女心切,要亲自过来,在来的路上给韩歌买了六七个苹果。
苦根放下衣服和苹果,认真地看着闺女:“你可是不能吃饭,脸咋恁憔悴?”
别小看这个40多岁的乡下汉子,他在上小学时就写过小说、剧本,后来在文革时弄丢了。先别管它质量如何,发表与否,单单有这种行动,就不是太平庸之辈。五年级时,作文《我的家史》被区里领导给予较高评价;文革时带领同龄人唱样板戏和几个大队比赛,技压群雄。由于是要(即“领养”,当地习惯上称之为“要”)来的孩子,成绩又特别地优异,养父听信谗言,怕养子“上出来学高飞”了,不管他这把老骨头,小学没毕业,就把苦根圈在了家里。村里一个老先生说,这孩子生来就这个命,生来就是受苦的,为此,给他起名“苦根”。
被剥夺上学权利的苦根,16岁担任村会计。接着,为人夫,为人父。
韩歌打小就敬重父亲,不仅因为父亲不幸的遭遇,更因为父亲面对挫折的韧劲儿。他在饥荒岁月里饿昏过,也被命运之神抛弃过。像很多人说的,一次次跌倒,他一次次爬起,始终保持奔跑的姿势。
所以,“憔悴”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是很平常的事。
“能吃饭。”韩歌笑嘻嘻地说。
“能吃饭咋恁瘦?可是夜里光做噩梦,睡不好?”他深知自己的闺女。
“嗯——有点儿。”
韩歌也知道瞒不住父亲,选择承认。
……
父女俩说话间,晁英端着饭盒从门口走过去,进了别人的宿舍。
这一闪而过的身影,被苦根看在眼里。之前他已经认识了晁英。他知道是自己的缘故使得和闺女同住一室的那个女孩经“家”门而不入。
苦根匆匆交代了韩歌几句,让韩歌别太会过(日子),改善改善伙食。又掏出几十块钱递给韩歌,韩歌拒绝接钱,她从来都是这样。妈说给她买件衣裳,她说“有穿里”;爸说“给你几个钱儿,你买点儿啥东西”,她说“我没有东西要买”。她从不乱花一分钱。上初中住校的时候,人家打五毛钱的菜,她打两毛钱的菜,很多时候她就干脆不买菜,只买膜,也不敢敞开了吃。苦根出去做生意,把能带的钱全带走了,反正家里种的有菜,也有粮食,花不着钱。再说,他也几天就回来了。孰不知,多年以后,他将对当时的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全、不够成熟而付出代价,而悔恨交加。他没想到实诚的妻子,身上竟真的几块钱都没留,以致韩歌星期天回来拿补给的时候,妻子要去邻居家借,再凑上自己块儿八毛的,给韩歌带上六七块钱。妈不知道韩歌在学校一周,在营养全面跟上的情况下,需要多少钱,她完全没有概念。本着信任,她只问韩歌:“得多少钱?”韩歌大致一算,不能再少于六七块钱了。
“噢,六七块钱吧。”
妈就给她借了六七块钱,再带点儿棒子(玉米面)馍,用罐头瓶装点儿妈下的酱豆子,抓一把腌萝卜条。饭票用完了就再带点儿面粉换饭票。有一次离星期天还有两天,她就没有饭票了,校长把自己身上的饭票都给了她。
当妈的哪知道,闺女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儿。
韩歌之所以对自己如此苛刻,是因为这都是父母用血汗挣来的钱。每当学习中有一道题她解答不出,父母那汗流浃背的场景就会浮现在眼前。
麦忙季,带的开水喝完了,恨不得能渴死,父母也舍不得浪费时间回家拿一趟水——她经历过,她知道那有多难受,夸张一点儿说,简直是濒死的感觉。
往地里拖粪,别说一颗汗珠摔八瓣儿,80瓣儿都有。
她想,我帮不上忙,就尽量省着点儿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