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爷爷生日宴上喝高了的韩歌天一亮即和宋清回了厂。她要继续练练她的磨刀技术,还有做轴承。做轴承和磨刀子不一样,磨刀子的小房间比较清静。做轴承就不一样了。做轴承车间里八台机器,尽管噪音不是太大,但对她来说就是受罪。自从初中得了神经衰弱,她就听不得半点儿噪音,有一点儿噪音她就受不了——现在算是有很大的好转了,那些成夜成夜睡不着、成夜成夜做噩梦的严重日子已经过去了。那时候,白天头昏脑胀,记忆力严重减退,老师上午讲课的内容,下午还要有人给她提示,她才能费劲地想起来一部分,仿佛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韩歌最怕听噪音,她担心再回到以前那噩梦连连的日子。
这天下午下过班,韩歌第二次发疯般地往厂西边的山顶跑去。她总觉得胸口堵得慌,她要发泄,她想喊出来,又不敢喊。她选择了跑。
直跑到迈不动步,喘不过气儿,她才瘫坐下来。同时,眼泪也跟着淌下来。她想马云中,想摆脱这种情感。想给自己一个目标,想干点儿事情顾着自己,不依附别人成为他人的累赘,这是她对自己最起码的要求。可她一点儿噪音都听不得,动不动就头痛,她能干什么呢?事实暗示她不得不依附别人,靠着别人来充饥挡寒。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人,有啥意思呢?
此时的韩歌,思想开始从个人的感情问题跃上一个新台阶,那就是对自己未来前途的思考。她被这些问题弄得胸闷脑胀。昨天,韩歌把这种烦躁不安的情绪给同窗好友高小君写信进行了倾诉。把这些烦恼从心里搬到纸上,也就稍微轻松了那么半天。过后,原本的心绪重又疯长起来。
“韩歌!你的信!”厂里一个工人在厂门口喊她。
听说有她的信,她兴奋起来,如同一个孩子正痛哭流涕,突然有人递来好吃的,马上就开心起来。她想肯定是马老师的!
于是,抹掉眼泪,从半山腰磕磕绊绊地滑着跑下来。
信果然是马老师写来的。
将要撕开信封之际,她有那么一刻犹豫。她问自己:是拆呢?还是不拆呢?有那么一丝不想拆,给自己留一份神秘,也可能是温暖,抑或是失落。但是她又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迫切地要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抚摸着长方形的牛皮纸信封,端详了正面,再打量背面,又翻转到正面。看着马云中学校的地址,视线再下移到右下角马云中的名字——不,是姓,姓后面加了个“缄”字。看着信封上马云中那熟悉的笔迹,她心里一阵温暖。
离开马云中,是自己的选择——她希望仅仅是自己的选择,不能是他马云中。毕竟,有家室的男人走上这条路,并非根深蒂固的观念,只是思想无防备的情况下开个小差,过后多半会后悔。但往往后悔是后悔,自己却没能力将那匹开小差的野马拉回来。挣扎的过程中,一旦有外力相助,结果就不一样了。潜意识里,她希望自己是在给马云中助力,却又不愿接受那种结果。
把额前滑下来的一绺头发掖到耳后,做个深呼吸,调整调整心情,撕开信封的一角,再小心地撕下窄窄的一个封条,抽出来两张那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信瓤:
韩歌:
等了许久,终于收到你的来信,我心里总算轻松了下来——你平安地到达了目的地。
看了你的信,你那里的情况我尽知了。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初到一个新环境里,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诸如你信中所说的那些就是如此。不过,我以为,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也许你收到我的信的日子就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新环境不久就会变成旧环境,陌生人很快也能成为新朋友。至于说到工作上的困难,也将随你对周围环境的了解而慢慢改变,在不久的将来,你肯定会成为一个熟练的工人的!
我想你是个很坚强的人,又有很好的文化功底,在浙江一定会生活得很好的,这自然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但最终你会胜利的——这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我相信会胜利的!
小说已写完,有位朋友正在给我抄写。家中一切都很好。本月24日,我和卢老师又要到省教院学习了,2月5日才能回来。春节我们准备在学校过。如果你真能回来的话,到我们家来玩,欢迎!有事可以随时来信告我。
致以
春天的问候!
马缄
元月7日
在这封信里,韩歌最喜欢的是开头和结尾。对于此时的韩歌来说,这两句话就足够了。她认为,开头一个“等”字,表明是发自内心的,是想她的;仅仅半个月的时间,称为“许久”,你能说这话是随便说的吗?结尾“春天的问候”更是春潮涌动!
韩歌沉浸在她的幸福里。
当然,她不想关注其他,比如信的第2、3自然段,她也一度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
不,不会的,是自己理解偏了。
人呐,往往更偏向于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