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邻国公主,”王后轻笑,眼眸微弯,“如果你娶了她,对于我们两个王国来说,都会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你们的婚姻将得到数不胜数的鲜花与掌声,得到多如繁星的期待与祝福。所有人都会感慨于你们的般配。大家会说,看呐,那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他们简直是天作之合!”
王子轻抚酒器的边沿,沉默了片刻道:“可是爱丽儿曾拯救过我的生命,我不能辜负她。”
侍女走上前,步履无声,姿态款款,低着眉,敛着目,为二人添酒。
浅金的液体,如一面清澈的水磨镜,倒映出王子窄瘦的面庞、乌黑的卷发、精巧的王冠、垂落的睫羽。他俊秀面孔的上的情绪,明暗交替,起伏不定。
他轻轻咬了咬牙,神色显露出恍惚与痛苦。
王后悠悠叹了口气。
“我的傻孩子,你真是善良得令人心疼!她来历不明,身份低微,还藏着秘密。她对你如此不坦荡、不诚实,你对她却还是一心一意,甚至担心会‘辜负’她。”
王后那与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的眼瞳里,缭绕着蛊惑的情绪。王子看见了母亲眼里的自己。渺小的自己。
“是的,她确实拯救过你的生命,可是那又怎样呢?难道你要对每一个有恩于你的人都付出全部吗?那实在是太可笑了!不要混淆了恩情与爱情。我可怜的孩子。”
王后的音调拔高了几分,带着怅然:“你的生命还是我给予的呢,为了孕育你、生下你,我又经历了多少痛苦呢?而她拯救你的生命,只是随手的事情而已。你甚至还会为了她而顶撞我。”
“可是……”王子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
“其实,就算换一个人,看到海滩上的你,也一样会将你救起来的。毕竟你身上穿著的服饰,佩戴的徽章,都是如此昂贵奢华。”
顿了顿,王后轻声道:“而且,这怎么能叫辜负她呢?不论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必然都是为她、为你、为你们、为这个姓氏的继承与发展,为这个王国的传续与未来,深深考虑过的。你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你需要考虑的事情是那么得多!只是一届孤女的她,又明白什么呢?”
王子闷声喝了口酒。
“我的孩子,你是个如此善良又充满大义的人,一定是仔细考虑,反复推敲,多次衡量,才会最后做出决定。而爱丽儿小姐如果真的爱你,也一定会理解你的决定的。任何决定。”
顿了顿,王后放下酒器,轻声道:“——除非她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你。”
王子闻言微怔。
“况且,你只是去看一下那位邻国公主,和她见见面,聊聊天;又不是直接举办婚礼。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说得上什么‘辜负’与‘背叛’呢?如果你实在不喜欢,见面之后,当面选择拒绝,将一切的缘由、起始、感受都说清楚,也会显得更有礼貌。毕竟这件事情,我们两个王国之间已经定下了约定。”
“……我会去这段旅行的,去见一见那位邻国公主。”王子看了眼铺开的、邻国公主的画像,目光停留两秒,旋即移开视线。
他咽了一口白葡萄酒,酒液浓醇。那锐利直白的甜香激荡着,直冲入鼻腔。
王后眉目舒展,抬杯与他相碰。王子端起银酒器,轻轻碰杯。
极其细微的一声。但因室内的安静,显得鼓噪又分明。
酒液滚过喉头,王子听见了母亲对他的称赞。细嗡嗡的。
侍女上前倒酒。他又喝了几杯。
“……但我是过去拒绝的,我不会娶她。”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酒桶与地面相接触,发出细微的、沉闷的声响。
借着地下酒窖里黑暗的掩映,柳森把那大半个人高的木头酒桶依次抬开。
斗篷人鱼的身形显露出来。他乖乖坐在轮椅上,半支着腮打瞌睡。不时还吧咂一下嘴。
柳森:“……”怒从心头起。
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这个绿脑袋居然还吧咂嘴?
吧——咂——嘴?
靠。
额角青筋狂跳,她几步上前,把斗篷人鱼摇醒。
一滴瞌睡的眼泪滚到睫毛尖,睫羽颤了颤,斗篷人鱼缓缓睁眼,眼眸中还有惺忪的水汽。
那张英俊的脸上,左半边写着“天真”,右半边上书“无辜”,聚成满脸痴呆一样的茫然。
柳森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尖前晃了晃。
斗篷人鱼反应慢半拍:“……?”
然后,那两枚翡翠般的眼珠子向中间靠拢,摆成了……斗鸡眼。
柳森:“……”
她一时语塞。许久,气一松,扶额。
斗篷人鱼就着斗鸡眼的表情:“……老大?”
困顿的鼻音,饱蘸了浓浓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