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筝照旧坐在船沿等待着上船的客人。忘川河内的亡灵拥在船的四周,左边撞一下,右边推一下,企图也将船上的扶筝撞入河中。
“看啊,看啊,这个臭丫头的内心不再跟以前一样平静了。”
“她也有了欲望,她也有了弱点。”
“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很好奇,你去找他吧,亲自去问他。”
扶筝默默站起身,抽出船桨将忘川河中的水搅成一团乱。
她的生活本就应该如此,如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会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改变吗。
不会的。
夜色凉如水,幽幽鬼火自黄泉路上飘来。扶筝立在船头,等候着前来登船的灵魂。
许是见惯了太多血肉模糊的鬼影,眼前这位客人反倒让她格外注意。
身上的红色嫁衣已经破旧不堪,脚上的绣花鞋如今也只剩下一只。红色盖头被她攥在手上,一双灵动的双眼正四处打量。
她的脸上描绘着精致的妆容,斜眉入鬓,唇红齿白,似乎她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冥府,而是如她这身打扮一样喜庆的婚房。
但这里不是洞房,扶筝也不是她的良缘。
“要上船吗?”
“去哪里?”
“地狱。”
少女的瞳孔骤然放大,闻此她非但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充溢着喜悦。
“我死了?我总算死了。真是太好了。”
扶筝对她的兴趣更浓郁了,见多了来到冥界之后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却着实没有见过像她这样对死亡如此心向往之的。
“你不害怕?”
“不不不,我太期待这一天了。我终于可以逃离那个地方了。”少女一脚登上了船,向扶筝问道,“我这样上来可以吗?”
扶筝点点头,撑着船桨把船驶出岸边。
少女名叫花辞,是遂塘县县令家的长女,但生母早逝,继母恶毒,她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残羹冷饭,衣衫褴褛都是最为平常的事。
等她一到及笄之年,她的继母就撺掇她的父亲将她讲了一门亲事。继母怕她想不开,直接将她锁在房中,并安排了人日以继夜地看着她。
关于那位男子,遂塘县人人皆知。他的发妻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被他卖给了黑窑子换取了银两。第二位妻子在他被官府通缉的时候被推出去当了替罪羊。第三位妻子在生完子嗣的当晚因大出血而逝世。若花辞再嫁,就是他的第四位妻子。
花辞知道,他的历任妻子皆是含冤而终,但为何此人在遂塘县仍安然无恙,多半是源于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将她作为交易,以此来换取对方手中的分成。不管对方是否同意,对于父亲来说总是稳赚不赔,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女儿。如今继母已有了儿子,她就更加不受关注。
花辞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逃离,只能假装顺从来换取自由时间。她知道她的继母不会就此轻易放弃,于是天天待在房中,亲手绣着她的红色嫁衣。
日缝一针,夜缝一线,继母以为她放弃了反抗,便天天过来好言劝诫。见花辞真如她所愿,便也不再安排人监视,只是仍将她锁在房中。
花辞是在出嫁的那天早晨于房中自缢而亡。她想着自己终归是要死的,为何要在受尽折磨后痛苦离世,所以才趁着天还没亮,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将红绫绕梁三圈,一脚踢翻了垫在脚下的矮凳。
扶筝扫了一眼花辞的嫁衣,衣服上被人泄愤般随意撕扯过后的痕迹明显。她不难猜到在花辞死后,她的尸体恐怕也不得善终。
但她并没有打算告诉花辞。
此时的花辞还探着头与忘川河里的亡灵对视,她似乎一点都不惧怕这些恐怖的东西,还在尝试与他们对话。
扶筝略显无奈,但还是开口提醒着她,“你别搭理他们,他们说的话不得听。”
花辞却回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但是他们说的并没有错,我的母亲确实因我而死,我这一生从没有享受过所谓的关怀。”
她说完又摇头否定,“不对,我还是有被人关心过的。谢谢这位姐姐刚才善言提醒,不过我可能得等到下辈子再来回报你了。”
扶筝已经将小船摆得很慢,但对岸鬼卒的身影仍出现在了视线里。
花辞踩到岸上的土地,她挥舞着纤细的胳膊与扶筝告别。身侧的鬼卒在她的手脚上扣上锁链,牵着她往鬼门关走去。
那一抹红色嫁衣渐行渐远,虽然此刻无法看清少女的正面,但是扶筝料想,此刻的花辞必然是面带笑容的。她前往的那个地方,对她而言,是最好的归宿。
朦胧之中,扶筝看到了坐在铜镜前的少女,她对镜梳妆,丫鬟为她戴上华丽的发冠,流苏半遮容颜,她浅浅的笑容印在铜镜之上。
红盖头盖下,她由身边人搀扶着,走过长长的庭院,尽头是她欢喜的少年郎。跨过门槛,她回过头对着父母亲的方向盈盈一拜,而她的父母眼泪纵横。她的父亲抹着眼角的泪星,母亲哭倒在父亲怀中,万千嘱托化为一句,“去吧。”
她走了,她的白马少年带着她离开了。他们纵马远离红尘,徒留悲欢在人间。
这是扶筝第一次与灵魂共情。她从镜像中回归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