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被墨迹沾染,根骨却不会变。
所以就算不用方才写的,她也能再言、再述。
“论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是以赏之以仁,罚而多义,乃君子之道。然传中有‘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此皆赞有善从而赏,有过正以罚,是故赏罚皆应归之于仁,又拘之以义,是处天下事之大道。”
她言语流利毫无磕绊,娓娓道来。
徐绮怔怔,听出这一题并非翰林院所出,暗自攥紧了手。
在座的所有人也都噤声默然,一时间只听得江念晚声音从容。
她这一番策论很是出彩,不仅有从前《刑赏忠厚至论》的风采影子,还提出了刑赏不仅要有宽仁之心,也要以道义法度责令,是要赏罚分明又宽严相济。
良久之后,江念晚放下宣纸,做了结。
皇帝罕见地赞赏点头:“不错。”
在座的众人也纷纷鼓掌,不少人面露惊艳。其实江念晚两年前有几篇策论就足够引人注目,只是平日里似乎并不聪明,总是追在帝师身后问东问西,才让不少人忽略了她。如今这一篇,确实十分有分量,论道充分清晰,挑不出半分错来。
徐绮紧紧捻着手中的宣纸。
江念晚果真幸运,抽到的题恰好不是翰林院的,是陆执所出。若说她全然靠自己答成这样,她是万万不信的。
之后的几位她都没有心思再听,只等着翰林审判的结果。
翰林院的老学究们几番审论定夺,最后还是将头名定在徐绮和江念晚的对策之中。只是徐绮文采虽十分飘逸华美,却实在少了些根骨在,所提的仁而爱民也过于浮表,缺少见地。
“今年翎朝宴,九公主的《论刑赏》获头名!”
徐绮神色一顿,但很快压下,只撑着站起身来,随众人一同起身为江念晚道贺。
接下来便是自由问论,众人有不解疑惑都可相提。
“真是可惜徐家姐姐了,若不是因为九公主……”似是不敢再言,江岑宁安慰般朝徐绮笑着。
徐绮勉强笑笑,站起身朝江念晚道:“恭喜九公主获得头名,听闻九公主近日一直去镜玄司请教,今日一看确实得了帝师真传。”
江念晚看过来,淡笑道:“我天资不高,多亏有帝师相助,策论才能有所长进。”
徐绮低声笑,道:“是啊,若非这样去找帝师相助,公主今日又抽到了帝师的题目,我们怕也难这么轻易就得到帝师的教诲。”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恰能让周围人听个清楚。
有人带着探寻的目光望过来,江念晚时常往镜玄司跑的事情,他们也是知晓的。徐绮此言……岂不在疑江念晚作弊,提前知晓了题目?
江念珠骤然拍桌子站起来,第一个不平:“你什么意思啊?”
“这是怎么了?”有人吓了一跳,连忙出声询问。
皇帝和一众翰林院官员也听到动静,纷纷转过来查看。
江念晚一愣,目光定在她身上。
徐绮瞧她神色微变,只以为自己说中了她心中要害,正暗自痛快时,忽然瞧得她轻笑。
九公主江念晚相貌生得并不明艳,可一双眼睛却实在明亮,笑起来那份温软干净,是全天下人都难有的坦荡。
“你方才说,我抽到了帝师的题目?”江念晚展颜,心中只觉讽刺。
前几年听闻徐绮夺得翎朝宴头名,她也是当真佩服的。这段时日她没日没夜的努力,也为着能与她相较,甚至研究了她从前的策论,想要写出她忽略的地方。
如今想明白一切,却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不配作为对手。
徐绮瞧她笑意盈盈,一时不解。
“翎朝宴所有策题都是保密的,并无谁人出题之分。你又如何知晓我今日所答的是帝师的题目?”江念晚抬眼看她,清隽眸子里带了点锐利,声音低得只有她二人能够听见,“难不成你知晓所有翰林院的题目,才知道我今日所答的是帝师所出?”
徐绮面色大变,方才只想着让她丢脸,却忘了这一样。
“听闻,徐姑娘的祖父在翰林院任职侍读,也算是位老学士了?”
徐绮怔怔不语,手指紧紧攥着衣裙,脸色苍白如纸。
“臣女只是……只是熟悉帝师出题的偏重,这也是臣女猜的罢了,和臣女祖父有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那大约是没有关系了。姑娘若是不服,大可将你我二人试题交换重比一次。”江念晚淡淡道。
徐绮咬着牙不说话,指尖几乎都在颤抖。
她所准备的都是翰林院的题目,就算此刻重答,怕也对不出什么。
可江念晚明明也是提前知晓了题目才能答得如此出彩,有何颜面如此说她?
“我哪里敢不服,公主就是公主,若是想赢,自是比臣女容易的。”
“你若再多说一句,我便立刻报与翰林院重出试题,令你我二人重新比试,反正我敢——”
江念晚声音平静如水,已经换了新的宣纸铺在砚石下,微侧过头朝她笑了笑。
急风将她的声音准确地送到徐绮耳朵里,短而清晰。
“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