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影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剃个寸头,不爱说话。
顾慎如慢慢趴在窗台上,随着逐渐暗淡的阳光又一次无可救药地掉进了回忆中。
2012年初秋的一个晚上,记忆中的月亮是难以磨灭的亮和圆。
那时顾闲还在,也还没有和孟廷离婚,他们一家还住在雪城的老房里。那一年虾米音乐正在火,还没有被阿里巴巴收购,热门歌曲top1是曲婉婷的《我们的歌声里》——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已经过完十六岁生日的顾慎如趴在房间的小阳台上,跟着耳机里的歌轻轻地唱。
歌很好听,但当时她的心情并不美丽,因为隔壁父母卧室正在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从她记事起,父母吵架似乎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而风暴的中心永远都是关于她和她人生道路的选择。顾闲不赞同她做职业运动员,而孟廷对此却无比坚定。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达成过一致意见。
这一晚,他们吵架的内容是孟廷想要送她去加拿大接受长期集训,而顾闲坚决反对。
顾慎如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来问问她自己愿不愿意。
当耳机里的声音调到最大也掩盖不住父母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时,顾慎如终于没了听歌的兴致,关了音乐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而沮丧地随意翻着手机。
不自觉地,她就点开了微信置顶对话,又点开对方的头像。
头像是一张小耗子金牌的照片,微信名是“lin xiaotu”,后面加了一长串表情符。这些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设置的,因为某只小土本人就像个老头子,不喜欢玩网络社交。
那时候,林尘已经帮她养了金牌几个月。因为几乎天天都见面,他们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变得很熟悉。他还是很少说话,但也不像最开始一样面无表情,而是见到她时常常带着笑。
怀着烦躁的心情,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林小土,我不开心,好想死。”
发过去后,对话框里没有跳出回复。往上翻一翻记录,显然也是她的话很多,对方的很少,并且以单字和表情符号为主。
她有点不爽,于是切换了语音,准备威胁他说“你要是不会打字我就把你删了”。
只不过没等语音发出去,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悠然的口哨声,一下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恰好是她先前没听完的那首歌——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难道是缘分难道是天意……
轻柔的哨音穿过隔壁的争吵,就这样绵绵地缠进她耳朵里来了,一瞬间点燃她脸上的笑。
她趴在阳台上往下看。
雪城的老房在二楼,楼外有一棵高大而茂盛的法桐。那天晚上,树下是斑驳的月光,月光中是身形修长的少年。
在最开始的几秒钟里,顾慎如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来了,直到哨声停下,少年微微仰起头看她。薄薄的月光勾出他的眉眼和肩廓,他就那样向她张开双臂,笑了笑。
“林小土!”顾慎如也向他挥手,小声喊话。她还是有点吃惊,因为知道他家离她家的大概距离,想不到哪条小路可以让他来得这么快。
在她招手时,林尘从树下上前几步,一脚踏住一楼阳台的边缘往上一跃,手抓住她身边的护栏,胳膊一撑就上来了。他很高,腿又长,翻个小二楼似乎完全不用费力。
她为了迎接他把两只脚都踩在护栏上,但他上来后又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直到她把脚放回地面。
但他自己就只坐在护栏上,脊背微曲保持着平衡,像森林中一只守规矩的鸟,极有分寸地停留在树枝上,不侵犯属于鹿的草地。
坐在阳台护栏上,林尘带着清浅的笑容从身后变出来一个小饭盒递给她。
顾慎如一把夺过来,打开是她钟爱的烧麦。
那个时间段孟廷已经开始对她严控体重,把她的早餐换成煮鸡蛋和粗粮粥了,所有她想吃烧麦的话,就得偷偷问林尘要。
她有点急不可待地把饭盒里的每个烧麦都咬了一口,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为了控制热量摄入,她从来都是只吃烧麦肚肚,不吃上面那个“揪揪”的部分。
在她吃完后,林尘抬手接过饭盒,把里面剩下的四个烧麦揪揪的倒进自己嘴里,干净利落地几口吃掉了。
“心情好点了吗?”然后他轻轻地问她。
隔壁还在传来争吵声。顾慎如看着他的脸,快速摇头。
其实是骗他的。
“那再陪你一会儿。”而他只是笑笑。
他的笑容很特别,深邃的眼收窄,眸光很亮,面部肌肉的牵拉强调了下颌的轮廓,左侧脸颊上有一个极浅的酒窝,盛着一个寡言的少年独有的腼腆和坦率,很好看。
那天晚上,他就像只鸟一样坐在顾慎如的阳台护栏上,陪着她直到所有的争吵声停止,所有的不安散去。
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慎如常常在月光下见到林尘修长的影子,在她不开心,或是太开心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单纯只是想见他了的时候。
他总是适时地出现在楼外那棵高高的法桐树下。
回到2021年的北城。
阳光突然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