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藤原府晚间
等我盥洗完毕,熹微然后我去到她的卧房。一进门就发现那扇精美的鹧鸪屏风已经被悄然撤下,我低头暗笑。
藤原熹微正在卸下钗环等饰物,见到我来了便把准备擦拭妆面的帕子浸在铜盆里。我拦住了她:“你梳洗吧,我就倚在你床边说说话。”藤原熹微便开始擦拭起来,真没想到,看上去宛若“芙蕖出渌波”的熹微竟然也卸下了厚重的一层粉,米粉、铅粉、胭脂、额黄入水便肆意散开汇成奇妙的色彩,粉飘散在空中,被昏黄的烛光照亮,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一刻钟后,我们换上寝衣,熹微邀我与她共寝。她一贯胆怯瘦弱,今夜的天气又似乎闷沉无比似有大雨之状,明州的六月一贯是多雷多雨的时节。四下万籁无声,唯有虫鸣、更漏与我们的絮语。
“浦深,你为何叫浦深啊,浦,濒也;深厚,山川也。浦、深?若只听名字倒是像极了那些翩翩郎子会取的名字呢。”闭上眼睛的熹微突然看向我。
的确,从小到大,连我的阿耶也觉得我的名字太过厚重远大,天的高邈、山的崇峻以及水的神秘都在字里行间漾开,而这样的名字并不是身为女子的我可以承载的命格。但是我想,那从未谋面的阿娘一定会有她的道理,这十七年里,从梅浦深到梅津浦深,再到梅浦深,从故乡到东瀛再到唐土,每一次的转变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节点。而德深行远不仅是阿娘的期待,也一直是我成长的信条。
“望涔阳兮极浦,召洛浦之宓妃,或许,我阿娘也坚信我长大以后会像洛神一样是个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的美女吧。”“你还真是....”熹微“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推了推我的脖子,“那你干脆叫浦淑(美人)好了!”“哈哈,这个不错,就是呢,我长这么大跟淑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熹微把手忽而搭在我的肩膀上,有些低沉的问道:“你阿娘为什么生下你之后就离开了啊。”我心中一颤,只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眶湿湿的,鼻子也酸酸的。“我,我也不知道,甚至身为女儿,我都不知道她到底还活在这个世上,还是.....”
“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透过纱帘,屋内短暂地亮如白昼一般。如果此刻有灯,那么我的脸庞一定是惨白暗淡的。接着,和预料之中一样,风雨排山倒海而来,我的话犹如一颗微不足道的雨珠汇入茫茫雨海中,缥缈虚无,不留余响。
“对不起。”她好像在跟我道歉,但我已全然没有意识,这样大的雨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其实也很平常吧,六月本就是个多雨的季节。可是对于阿耶,我,阿娘来说,有一场雨应该永远不会望却吧。那是我降生的夜晚,十七年前的腊月,孝谦天皇被迫退位的第二年,一个仍然盛行佛教的时代,一个再平常不过却又意义非凡的冬夜。寒冷刺骨,湿气迷蒙,雷声轰隆作响,四下亮若白昼。自十七年来只有一次的冬季惊雷,出生后我的阿娘就与我分离,或许我在生命的开始就注定要经历离乱与辗转。
“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歌谣,我破涕为笑,翻身将脸埋入松软的枕头,发觉眼泪已经濡湿了枕巾。母亲,我从未有过关于你的一切,声音、模样,就连一首歌谣都记得那样清楚的我,却记不住你的名字。
成世的暴雨,摇乱的树木,沙沙作响的松涛,突然还有清脆又哀婉的奏鸣。乱写珍珠撼似铃,直对凄风悲飒飒。我睁开眼睛,熹微站在窗边,怀里竖抱着一把四弦琵琶,右手持着拨子,今夜被暴雨冲散的月亮在琴面的半月孔上重现。
她将大指放在琴背上,手如半握着球一般,按指迅速抬起,落指精准,紧挨在品的上方。左手则时而按音时而推、拉、吟、打。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北琵琶作为华夏音乐的中坚,历经数个朝代形成了独特的风格。不同于我弹奏的五弦琵琶,也不同于胡风豪放的南音琵琶,四弦四柱间流转的是岁月与温情。竖抱之后是大唐女子婉娩又不失锋折的风骨。霎时间,周身俱净,音乐有着直击心魄的魅力,冲淡一切的遗憾与痛苦。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安国寺里,有一个女子也我一样,只是她饱受的是身体上的痛苦与折磨,满堂明亮的烛火,僧人轻声的诵经祈佑,那个万人之上的至亲在她的身边也全然没有往日的威严,可是人是那样的无力,在上天的垂怜面前总是显得卑微无比。然而我更不会知道,这个女子的命运也为我后来半生的轨迹悄然埋下了伏笔。
明州大牢
琼英跪在台阶上,声嘶力竭,“这本是小女子的家事,请让我一人承担!”“琼英姑娘,你的身体本就瘦弱,还是让我一人领下!”二人相执不下。“不管是丢失玉带,还是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