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原来是她!两三个月不见,变化居然这般大,气质风华出落得也与昔日大不同了。”
少女并不持美貌而觉自己高人一等,言语间虽有些稚嫩羞涩,与堂中诸位乡亲父老也是言笑晏晏,乖巧有礼。闲人不忘打趣少女,问其芳龄几何,嫁人与否,有浪道自己并未婚娶的,也有殷勤介绍适龄才俊青年的,皆被少女一一含笑挡回。
掌柜拨弄算盘,很少停歇,眼下见少女被几个混客打趣,不忘笑呵呵地抬头帮忙打个圆场。
少年转而将眸光投注那掌柜身上,现下眼珠转了转,露出些许好奇揣摩之意。
待少女走后,少年收神转身,眼角余光不意瞥见客栈二楼的西南面拐角处,一名黑衣少年也似他般伫立良久,他环臂站立,右手摸摸下巴,狡黠黑亮的眼眸仿佛在打什么坏主意,少顷唇角带笑,向阁楼菱窗射进的一片光灿灿的余晖中退去,临走触到自己投去的视线,轻转眸光,不在意地反身离开了。
大牛大名何聪,二十六七的年纪,脸上已浮现不同年龄的沧桑,言行举止老道圆滑。囚牛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何聪见囚牛举止间想斟茶,忙道:“我来我来!……这茶水啊,您别看它普通,却是牛头山泉水,在当地啊最为清冽甘甜。
您方才问我此地风土人情,嗨,老实说,我们这儿地方小,山山水水的也普通,就这神秀山与天姥山可勘一绝,是个好去处。小吃嘛,您若住的久些,逢年过节的,便有十里八乡的乡民汇集此处、赶集叫卖,能比较比较,挑些正宗的糕点吃食,如这临海府城的蛋清羊尾、扁食,冬至日吃的豆黄粉圆、肉炊圆,还有不分季的食饼筒,灰青糕,清明吃的青餣,元宵节十四夜吃的槽羹,哈,那可热闹……我们这里的水果呢,远近闻名,春有枇杷,夏有杨梅葡萄雪梨,秋有蜜橘红柿子水蜜桃,冬有甜枣文旦甘蔗,汁多甜美,鲜果吃不完的可以酿酒或者晒成果脯,别有风味儿!这季节等过了休渔期,不久啊便有大批的海鲜进港……”
客官本笑盈盈的,听到后面,面色略微下沉,何聪摸不到头脑,猜度自己讲的太多所致,招人烦了,又好像是听到海鲜两个字才变的脸色,或许是不喜欢吃海鲜吧?遂默了默,只是笑。
囚牛回之一笑,道:“贵宝地的小吃琳琅满目,听店家一报名字,便要叫人口水直流,有机会定要都尝上一遍才不辜负店家的美意!对了……”他笑意温文,观之可亲,“方才见你与舍弟甚为熟稔?”
“是啊……赑屃公子常驻小店休息。至于叶姑娘,不过这月初识,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那幺弟不小心被睡醒的蛇给咬了一口,承蒙叶姑娘路过及时施救,才捡回一条小命。”
叶姑娘?囚牛猜想,可能是微的姓氏。他轻轻皱眉,关怀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令弟可好些了吗?”
提起自己的幺弟,何聪笑了,“早能下床走路了,活蹦乱跳的,这会儿不定又在哪儿疯玩呢!……清明节后吧,唉,不盯着就到处惹事,多亏叶姑娘和赑屃公子时常探望……”
囚牛一听,笑了笑,伸手示意请何聪坐下喝茶。何聪几番推拒后,见外头没什么人来,遂拘谨地坐了半个屁股到凳子上头。
两人边喝边聊,若旁人远观定觉自在。
(八十一)
集云镇,来客居。
囚牛落脚于此。方才探查何聪时,他悄然动用了母后赠予的净琉璃珠,何聪回忆与他所说符合,九弟遇害之际,适逢何聪匆忙赶回家做饭,街上巧遇赑屃与微。那时,众人收摊,有几个与何聪打招呼,不乏大把的人证。赑屃与微,他俩神色于何聪视野中清晰可见,温温和和,俱露笑意。稍后何聪盛情延请微到家中吃顿晚饭,前前后后,未见异常。
他要负责的事情已告一段落。适才,女扮男装的敖霜仿若发觉什么异样,回转过来跟他讲出去逛逛,此时不知去了哪里。由他看来,今日种种不过一场闹剧。……待消息传回东海,不定母亲又闹什么脾气。
扈从遣飞鸟传信,囚牛展开信纸,上记“某女居于唐宅数月有余,每日荆钗布裙,躬事针缕绩纺、庖厨刀几,乐在其中,不以为苦”云云,所载甚详。囚牛浅叹一声,对站立角落阴影中的扈从道:“自今日起,她的言行不必再传送于我……你们平日里多看顾着点罢。”
机杼声声,由晨至昏,戛然而止。芸初停下手中纺纱织布的活计,起身拾掇柴火、淘米洗菜,平凡日子井然有序。
黛山一泓,双峰拱日,金雨滴沥有声,坠入闲庭,散落土中。芭蕉叶阔,雨打其上,其旁梧桐成双,若有清茶半盏,亲友一人,当是如何?
芸初怔然而立,醒过神来,遂自嘲一声,不再挂怀,继而将新菹的鲊脯埋于白饭中蒸熟,佐以一盘菰笋,饭桌上吃的津津有味。
转过清明,途经谷雨,明日遂至小满。春夏之交,天气变化莫测,田坎干裂少雨,稻穗干瘪,芸初准备好水桶、扁担等一应农具,预备翌日一早前去稻田蓄水。整理好家中琐事,她解落襜裙,正待渴饮一碗白水,屋顶蓦地震动、抖落些许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