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初顿生警惕,凝神倾听屋顶上的动静,适而传来几声猫叫。芸初眼神闪动,悠悠笑叹道:“原来是野猫打架……”她坐下,桌上倒扣着几口干净的碗,她将落了灰的茶水放在一旁,抽出口干净的大碗,重新倒了茶,茶水映照着屋顶上的动静,芸初眉眼含笑,慢慢饮尽。
入夜,有黑影潜入户牖,翻箱倒柜,悄悄摸索至芸初床榻,不料床榻上人如鲤鱼打挺、翻跃而起,一个来回便叫他掣肘,女子使力压住他的手腕,匕首抵在他喉咙,只需稍稍往前一送,便可随即了结他的性命!明明一个纤弱女子怎么有这般大的力气?贼子吃了一惊,不得已迅疾朝后纵跃。
方才浮云蔽月,不见光亮,此刻月光从云后探出头,涌入窗牖,房内瞬间大亮。唐宅的窗户样式普遍是支摘窗,即用竹竿、木棒等物支撑的半开型可拆卸窗户。立夏后,糊窗的材质换成了绿纱,透光性好,近窗的地方一潭水银样流泻的月华,清亮、柔和。芸初能大致瞧见贼子高挺的鼻梁、脸颊的绒毛。
贼子瞥见那片月光,见窗牖洞开,不由冷笑一声,而后拔腿奔至窗前,妄想夺窗而逃!芸初奋起直追,旋脚踢了支撑窗户的竹竿。窗户一经闭合,月光便被关在屋外,屋内回归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小贼,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要来做贼?”
“装睡不就好了,偏出手拦我,不怕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贼子嗓音稚嫩年少,正处变声期而低沉粗噶,身形虽然挺拔,看那皮肤、骨架,左右不过十六七岁,话语间,自袖中甩出一柄明晃晃的白刃,手腕轻转。
(八十二)
“哦?黑话倒是说得挺溜。”芸初俏皮地歪歪头,面露浅笑。她收回手,把螓首轻摇,“你武艺差劲,凭借一把未开锋的刀刃能唬得住谁?反倒我若受得惊吓,随便一喊,坊间顿时灯火通明。就算你熟知退路,一时间也难以脱身。”
贼子略一屏息,不露声色道:“你不是屋主,你是谁?”
“假芸初”负手而立,侧身过来,只半张侧脸沁透了半抹月光,白皙莹润,颈项延秀。她笑盈盈地睨视他,话声轻柔,“是我问你,不该你问我……”那轻柔嗓音听到少年耳中变成了极具威慑力的压迫,他的膝盖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咯咯作响,忍不住跪倒在地,楼板发出“咚”的闷响。他匍匐在地,冷汗直冒,倔强抿唇就是不发一语,几瞬后,余光便扫见那神秘人鬼魅般行至他跟前,裙裾翩然。
“道长且慢动手!”床铺帷幔后疾步走出一名女子,她自黑暗中步入月光下,姿仪秀美,黑檀般青丝披散肩侧,白昼里红润的唇色透着苍白。她抓住匆匆披就的外衣,胡乱将衣带系好。那女子道:“他是凡人。”却正是芸初接到女扮男装的敖霜示警,趁夜色躲入床帐后,而由敖霜在外对敌,俄顷,芸初听到外头贼子声音恍然一惊,大体猜到此人身份,连忙现身阻止敖霜动作。一句“凡人”叫敖霜停住了动作,四海不宜干涉凡间事务,无故伤人会授人以柄,是以她并未打算真的惩治地上的凡人,现下芸初吐露此语,叫她内心生出些吃惊来。
“我不点燃烛火,你的脸我瞧不见。但我知道,你并非外来客。”芸初面色沉沉,凝重道:“观你年纪、身形轮廓,若我有心,假以时日定能打听到身份。就算你躲个十天半个月也是不成的。今日我放你归去,不是怜悯你年少,而是心疼你家人含辛茹苦养育你,事情一旦捅破,他们便颜面扫地,要被人指指点点地过日子。”
贼子沉默须臾,压低声音笑道:“你的情我领受了。”今日技不如人,伏低做小才是正途,他心念道。他动了动身体,发觉仍被压制,他恨恨抬头,怎么,屋主都要放了我,这臭道姑还要多管闲事?眼神狠厉只一霎,贼子下意识脸上绽露讨好的笑意,尽管知晓前面两人可能看不清,他道:“小子定然谨记姑娘所言,请这位道长高抬贵手!”
敖霜冷笑,“我看你是毫无悔意!”正要动手惩治,被芸初抓住了手,愣神间,贼子连忙跳窗逃窜,楼下巷子漆黑,杂物堆砌,有利于遮掩身形,不过片刻,贼子便越过矮墙逃跑得不知去向。
区区一个凡人却能阻止她施展术法,敖霜略一惊疑,难道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吗?敖霜醒觉,放下手,笑道:“我只放出一两分力气,小惩大诫,不会伤他身体的。倒是姑娘你,今夜放他离去,如若他贼心不死,你身为一个外来客,以后小麻烦难免接踵而至。”
“我知道,小女身世漂泊,本就不打算在一地久居。”芸初点燃烛火,倒了一杯清茶递予面前恢复原身的敖霜,“但我那时若点破他身份,他定会日夜忐忑难安,若喧扰得人尽皆知,他的一生便毁了。方才所说,他的家人可能也难在此地继续居住下去。”
“你这是帮了别人,反倒苦了自己。而且别人不一定知晓你的情谊,也不一定悔改。面对这等顽劣惯犯,叫他记住教训,才是最好的管教方法。”
芸初点点头,好似真的听了进去,道:“道长所说确实有一定道理,世事复杂,小女应该多加变通。……向道长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