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还是让她眼尖看到了,竟是他和月儿的合影……
“你想什么呢?”七小姐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衫,说:“快教月儿几句呀。”
钮静文回神,笑道:“那来几句简单的吧。比如‘好,你好,谢谢,密斯特司马’。”
月儿认真学了学,前面的好说,后面‘密斯特司马’就不行,非讲成密斯脱马才听着溜!中间的‘司’字太捣乱,浑是像走路遇上大石头,到那儿就要绊跟头。所以念了许久念不成!
这一拖,已是午后了。
七小姐听得都乏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反正是要装结巴,说到这个份上差不多了,听不出上海口音了。”
几人这才动身,到的时候是三点多。小‘凡尔赛宫’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像戎公馆那样沸反盈天的喧腾之气,而唯其如此,才显出一种王宅气象,非常的静默有规矩。
他家和戎家一样,钢琴,话匣子,色色俱全,在司马书房里,七小姐和静小姐都去翻看他的电影书刊,月儿却给窗外的景致所迷,走到露天晾台上,在西洋铸铁花洛可可式扶阑前站定,放眼观望,近处有欧式女神雕塑和喷泉,远处有中式拱桥与楼阁,长廊漏窗、美人蕉栏杆……真个好风致!
‘为景所迷’的表情当然是假象,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这座‘东方凡尔赛’的结构和布局,稍后她要提议参观这座豪宅,了解完前院后居左廊右设后,她将伺机和众人走散,然后独自往可能是老娘舅居住的地方潜去……这个方案在她从戎公馆出发前就筹划好了。
司马小楼应付七小姐静小姐一时,向晾台过来了,月儿今日应小姐们的提议:穿得越普通越好。她索性穿了女学生那副行头——百褶裙、绊带黑皮鞋,不言不语、静若处子。
却不知司马很是喜欢这个样子的月小姐,前两次太过仙气高深,叫人攀爬不上。
他问:“月小姐可也爱好电影?”
月儿要答言,又想起自己是个结巴,于是露出一种天生哑女式的微笑,再确切些可能就是类似于蒙娜丽莎那一笑。
不过只是稍纵即逝的,她早又转脸望景,外面有一只梅花小鹿,此时正在草坪上望着她们,口里衔着一支花,好看的紧。她不由得就要惊赞出口,出口前没忘记背一背静小姐教授的那几个单词:好、你好、谢谢、密斯特司马。
她细细说:“密斯……脱马,好看!”
司马说那是他家六姐未嫁时养来作耍的鹿儿。然后说:“我不姓马。”
这时候两个仙娥般的丫头从屏风后出来,一位托着沐盆,一位托着白玉盘,盘里是水红的果子,只有珍珠大小,不晓得是什么果类。
丫头先请七小姐静小姐净手,然后请她二位拈了几粒尝鲜,又过来请月儿净手。
司马先没有解释那果子的名目,待她品了一粒后,才说:“这是家父从外洋带回来的。”又说生在雪野,却能在冰块中存至夏日不坏动,是罕见的雪原火果,十分难得。
夸得这样神奇,她不能总拿蒙娜丽莎的微笑来敷衍,多少需要言语一声的,既要是个结巴,还要不露上海口音,在心里把钮静文的单词又过了一边,说:“密斯……脱马,好吃。”
司马终于笑说:“我不姓马。”
月儿却早就把眼看向外面了,说:“树林子……”马上缩住了口,不小心露出了上海腔,好在这三个字不清晰,没听真也不一定,可是司马分明很耐心地等她下文,她只好努力把话补全了,并保持结巴:“夏天,树林子,胖了。”
司马倒没听过树林子还有胖瘦,笑道:“你的意思是,树林子夏天就胖了,冬天就瘦了,是这个话不是?”
听不见月儿答言,随她眼睛望出去,对面木栏栈道上,临风立着一个人,梳着时髦的烫发,穿绛色绸缎旗袍,上面绣着翩翩欲飞的大蝴蝶,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
月儿问:“姨……娘?”
司马说:“姨娘?怎么会!”
原来,司马太太是位颇有手段的女主人,家中是不兴纳小的,虽然子息八女一男,却均是司马太太一人所生。而刚才的少妇乃是家中钢琴教师。
月儿听了,对司马太太肃然起敬,对这个家一下子生出天来大的好感!怪道进来后发现如此安静规矩呢。
这时七小姐哎了一声,二人回头,原来是七小姐从书册里翻出一张少女小照。司马连忙上去要拿,又不好径夺,终究作罢,说:“是跟王琼瑶小姐借的书,怕是她把照片夹进去忘记了,给我一并带回来了。”
虽然把话圆了回去,但究竟赧颜,搭讪着请月儿落座,晾台上有一架大凉伞,伞上绘着蓝天大海椰子树,伞下是玻璃钢圆几和几把藤椅,他二人在藤椅坐下,丫头又飘进来伺候茶点。
司马取了一枚蜜柑,将皮剥去,送到月儿的盘子里。
月儿谢过,一瓣一瓣地撕去细筋,正要吃,却见司马看她,马上放下。
司马知道把人家看不好意思了,转脸去看七小姐们,不想月儿却说:“哎,你吃。”
一只肥肥的小白手托了橘瓣给他,他谦了谦,不知说什么好,心里被那小白手震得晕头转向,直接坠入十八层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