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十四骑着骏马,冷冷看着一里开外的混乱战场,他知道自己不用等太久。身边约六十余侦骑番士卒也勒马停驻,没有伤钱去帮忙的意思。
两军之间只剩几步距离时,倭军前锋部分士卒从腰后掏出一把闪利小斧,往阵前狠狠一掷,离军阵列顷刻动摇起来。
接着两军相接,战场中一片哀嚎嘶喊,残肢断臂飞舞,如同一把巨锤向已烧得火红的熟铁块上重重砸下,离军前阵被悍勇的倭军甲士冲得七零八落,前阵退后阵进,什么刀盾兵、弓弩兵、枪矛兵,什么阵型编制,在庞大血腥的死伤面前只剩下恐惧,全军一片混乱,指挥体系逐渐失灵。
一名离军矛兵看到这炼狱般的场面,手腿止不住的发抖,恐惧从眼睛中不断流露出来,勉强咽了咽口水,还是鼓起勇气举起有点颤颤巍巍的长矛向前行去。
接着他就见眼前一名浑身浴血的倭军甲士刚刚用锋利长刀切开了一名未能逃走的弓手脖子,殷红粘稠液体飞扬数尺,溅了一地。那人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嘴里发出“嗬,嗬”声音,无力挣扎。
这一刻,对死亡的惊恐如毒蛇般紧紧裹紧了他的心脏,仿佛不再跳动。而那个子不高,脸上满是献血的倭军甲士却转脸朝他笑了笑,提刀持盾向他快步欺来。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可也许是以前训练的结果,他还是下意识挺起矛向那人刺去。矛头与藤盾突然接触,一阵刺耳之声后,果不其然将之刺穿。
突出的枪头划伤了那人手臂,鲜血淋漓,可让他恐惧的是,那人如同恍然未觉的样子,又朝他冷然一笑,放开藤牌,用血手抓住枪杆,继续挥刀而来,如同一个血魔。
看到这幕,他终于坚持不住了,大叫一声,丢弃武器反身奔逃。
倭军锋矢从阵中死开一个口子,全员立即持刃突入,离军中阵也相继迅速崩溃。倭军队伍看似散乱,其实颇有组织刀盾与弓弩、长兵不同于离军那般分队列阵,而是数人或是数人的各自混搭,在这种近距离厮杀中占尽便宜。
刘振高带着十来个亲卫骑马在阵中嗓子都喊哑了,但也于事无补。
安藤望了望阵中移动军旗下骑马的刘振高,伸手指了指,对周边骑兵下了命令。
五十多骑从他身边策马而出,四蹄飞舞,轰隆作响,待到阵前拔出利刃,纵马突入,直取阵中。
一刻钟后,阵中几声呼喊,军旗轰然倒下,离军全员崩溃,争先恐后往后方逃去。这自然是恐惧下徒然无用的行为,反而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狰狞凶悍的倭军武士呼喊着追亡逐北,刀落不断,朝残兵一路杀去。
安藤缓缓策马过去,胜败已定。
自古到今,无数兵家研究战阵,大离朝也设有武举。但安藤知道,决定战争胜负关键从不是什么装备优劣、兵法战策、训练整备,而是只有一条——血勇和决心。
古代战争是勇气的游戏,两军相接、尸横遍野、流血漂杵、哀嚎震天,谁先支撑不住回头谁就是败者!
为何古今有识之士都知道精兵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因为评价一支军队最关键的依据不是他的训练时间,而是承受伤亡的能力!当战场上犬牙交错,两军短兵相接,惨不忍睹之时,谁能再咬碎牙齿多坚持一刻钟,谁就能获得胜利。
今日之胜,并非是因为倭军装备比离军犀利,也非训练比离军严整,更非阵列比离军整齐,而只在乎勇气耳!当倭军武士冒着如雨般箭矢岿然无惧,看到众多战友在身边倒下、哀嚎也没有停下冲锋脚步,胜负就已然决定!
打马至刚刚经历厮杀,断肢横陈、残甲散落、鲜红四溅的血腥战场跟前,刚才飞驰而下的五十余骑奔马过来,为首一骑马武士勒马下鞍,提着刘振高的头颅快步走来,单膝跪地。
“大人,敌将已授首。”
“嗯,派马传令各番,不必再理会剩余残兵,迅速集结,立即向东北行进,与我抄离军老底!”安藤只瞄了一眼狰狞的可怖的首级,果断下令。
“是,小人这就去。”武士拱手而去,片刻之后,数骑飞出。
望着下午逐渐西下的日头,安藤心中有些念头起伏。
自登陆以来,自己忠实履行宏仁亲王殿下交予的任务,自秀州府一路向西北而行,探察评估离朝江南东道北部诸府县军事力量。如今看来,即使是所谓江东数得着的精锐力量也竟如此废物。
这江南秀丽锦华的小桥流水、青瓦白墙、朱楼乌巷;这醉人的万里沃土、袅袅炊烟、阡陌纵横,仿佛即将抓入自己的手中。
“水国楼台晚,春郊烟雨收。”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他从少年时就学习汉语,官话比更多离朝汉人还要流利,四书经典、史籍诗赋,他不必那些离朝秀才陌生。
可自己真的羡慕他们,这样辉煌灿烂的历史;这般富饶万里的江山;如此迷人深博的文化。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倭人自己文明就像高楼前的茅草屋,当他步入青年时,那种自卑与压抑让自己几乎难以呼吸。
但现在,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倭人入主这壮丽河山的那天。他坚信,不会远的。
……
十几名丢弃了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