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流白于滂沱中救书之事,凉赢并未对前来送饭的花卷提及半个字。
察觉凉赢目光似有躲闪,花卷细眼挑眉,声调也阴沉了起来,“你做了亏心事?”
“亏心事?”
突如其来这么一问,凉赢后脊一阵寒意上涌,以致脖颈凉飕飕的,“怎么会呢?”
一语未落,余光下意识瞥向案上的简牍。
此类小动作,又怎能逃得过花卷的眼睛。
她也不再问,当着凉赢的面抬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
展开一看,花卷眉尖一挑,瞥向凉赢后又取出了另外一卷,观后啧啧称奇,“方才少主明明说,他交给你的几卷典籍中,有些事先文字淋上茶水弄花,特地让我取走交还于他重书修补。”
将竹简上下一翻,展现在凉赢面前的却是完整无缺的整篇文字,“这又是怎么回事?”
未曾想,为了避免自己因书简受损而遭花卷非难,流白居然将责任尽揽于己身。
反观凉赢,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先行将原本受损的几处文字擦净,自己凭借先前观阅时对笔锋的记忆,一一重书填补,并小心用炉火烘烤,方达肉眼无法分辨之效。
“下次别自作聪明擅作主张,万一弄砸了可给我仔细着。”
见凉赢扭捏不语,花卷也懒得再问,只冷冷丢下一句,便手捧书简上楼去了。
松肩长舒一气之余,凉赢再度亲身感受流白纤细温柔的心性。
也因此,昔日高傒的那句话悄然回响于耳畔。
自己也果真对他改观了。
不过真正令凉赢感到安心的,是齐国三公主竟为男子身的事实,震惊之余,再也不用为自己的男宠身份感到担忧了。
刹那间,高傒上楼与其单独会面的景象,却又使心提悬空。
莫非,他喜好男子?
思及此,凉赢不禁双臂一颤,呆坐塌边。
“那不是更糟糕?”
万幸的是,哪怕是两人已经照面,流白也再未与凉赢有过任何接触,甚至再没踏下楼梯一步,一切皆如往常,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大寒至尾,西风愈凛,冻得人不敢伸出手来。
一夜呼啸,临晨渐止。
凉赢刚刚更衣起身,抬手推了窗,原本满树绿苞的梅枝,竟满是绽苞盛放的白梅,一茫绝白美景令人嗟叹。
“您瞧,白梅开了呢!”
一时心潮难平,凉赢便仰头冲着窗上呼唤,急于和流白分享这上天赐予清晨之礼。
原本还担心流白是否起身,自己这一嗓子多有搅扰之意。
可余音方落,二楼凭栏之上便伸过一只手来,轻轻捏住长至檐下的梅枝,指尖柔力一摇,树枝微颤之下,那些盛开的白梅一一落下枝头失了本形,散于凉赢的额顶。
抬手一抹透肌的冰凉处,粘在指缝的竟是一些如白沙的雪粒。
手温之下转瞬融雪为水,再定睛一瞧,不仅仅是梅枝,就连石桥和草丛,除去池水之外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你瞧,檐下的白梅落了。”
流白拂袖收手,轻声如雪落,“只不过会化罢了。”
自感他话中略带揶揄之意,凉赢薄唇微努,“不过触景而生罢了,再者只要有心存梅,何时都有迎寒盛放之景。”
“是么,”流白转身回走,只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意境还真深,不过即便是梅,也终有凋落之时,早晚而已,终究无有不同。”
因流白脚步声极轻,使得凉赢并未察觉到他已不在凭栏,登时回怼,“雪融了还会再下,花谢了也仍会再开,万事终有轮回,岂有定数?”
“你在和谁说话?”
没等来流白的回应,凉赢倒是见着喜饼拎着食盒,立于梅林石阶旁,正一脸错愕的盯着自己。
见喜饼目光自窗口上移至空无人影的二楼,凉赢抢先一声笑答,“无甚,不过许久没见着这么大的雪,有些触景生情,空吐几声慨叹罢了。”
“是这样。”
兴是雪后寒,看起来喜饼面肌如蜡、呼吸之际白雾自口而出,毫无半点生气。
她没有追问,拎着食盒照旧来到屋中。
躬身取下食盒摆放时,喜饼侧目瞄了一眼楼梯口,一副信口闲谈之态对凉赢笑问,“看你这些时日气色尚佳,可是有什么趣事?不妨说来听听。”
隐隐间,凉赢总觉喜饼的口吻与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是在试探。
为防喜饼生疑,不及多想凉赢便笑答,“姑娘说笑了,眼下尚未开春,隆冬之寒犹在,在下于梅洲忝居至今,除了两位姑娘之外,连一只鸟也未落脚,又何曾有什么趣事呢?”
余光瞥向窗外,凉赢顺手一指,“不过是大雪勾起了儿时的回忆,方才一时忘情有些胡言乱语,让姑娘见笑了。”
“若只是看雪有感而发,倒也无妨。”
喜饼拎起食盒不在赘言,起步便走,“不越雷池一步就好。”
莫说喜饼,就是现下回顾方才自己与流白楼上楼下之间的对话,凉赢也觉自己太过不见外了。
明明只一起冒雨收过一次书而已,第二次连面都没见着,仅凭一枝落雪,就能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