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王姑娘,每日把个钢刀擦得雪亮,日日打眼前走过的人也有几百,贩夫走卒,公子王孙,男女老少,还有……像狗一样不怀好意打量她的男人。
她十二岁开始帮着王老头打理这个豆腐摊子,到如今王老头彻底歇了手,哼哼唧唧摊着咯吱咯吱摇晃竹椅,她自己一个儿全然接受手了这个摊子。
集市上立得住的生意人都是伶俐鬼儿投胎,眼珠儿上下一瞧,就知道你心思是好是歹。
所以当张左像只烫了脚的苍蝇一样在她摊子周围走走停停转了几次后,四娘子就留了意。她略一勾嘴,想是哪个晕了头的小子,也敢打自己心思。
看张左衣着,并不比煊赫人家家的轿帘娇贵,但是一天一个花样儿,比辛苦刨食的老百姓阔绰得多。他行动举止文雅,定是个读书人。
四姑娘刮刮案板上的水渍,心想这倒是个不好打发的狗贼。
又过了几日,王四娘子看他只管打量并不搭话调笑,嗅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便暗托了些人打探。
听他是跟在本地大户张家张懋承大少爷身后听他差遣的庶族,心中暗道不妙。
王四姑娘一边躲在树荫下浆洗蒸布,一边思索转机。
这要不是张左看上了自己,那就应该是他家的少爷了,不然一个狗腿子不跟着主子身后吃屁,来集市上瞅自己干什么?
张氏是大族,那里面的姥爷们看上了什么女人,可不会派几个围着自己打转的马泊六,说尽了甜言蜜语,挨几个耳光,败兴而去。
自家老头子没什么斤两,躲过了第一闷棍,第二棍子下去准得丢一半的命。
想到这儿,王四姑娘站起来,用衣摆擦了擦手,打算寻自己相好,走了几步又停下自嘲地笑:刘家有多少家当,那张府又是多大的产业,全刘家的人畜加在一块还不如人家一根汗毛重呢。
没办法还是得和王老头商量。
王老头听完自己闺女的推断,吧嗒吧嗒吸了口烟,厚实的紫色嘴唇子吐出一绺一绺烟圈。
“那张懋承来亲自找过你?搭过话?”
四姑娘羞涩摇头,害怕老爹觉得自己胡思乱想。
王老头和善地摸摸自己姑娘的手,并不觉得丫头多心,男人妄想一个女人的眼神,就像黑夜里狼的眼神,怎么可能搞错。
“光凭张左自己应该没有胆量摸到咱们门上,也不是那张家大少爷看上了你,那应该就是手下人给他们主子物色丫头呢。”
王四姑娘听了父亲的话松了口气,不是就好,王姑娘垂下眸子,略黄的大辫子柔顺地搭在肩上。
攀高枝的心思王四没有,王老头黄土埋到脖子梗又是独身一人,也没有卖女儿求一个荣华的必要。
可是事情找上门来,去和大腿掰腕子的胆量和能力她们家也没有的。
“爹,这张左想叫女儿做什么,女儿明天敞开门问,若真是要给张懋承做小,女儿就去。”
“那刘家的亲事?”
“没必要退,女儿从小看人眼色长大,想叫一个人讨厌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女儿有六七成把握能安安全全回来。况且刘大哥脾气暴躁,他若是知道女儿另攀了富贵,定然不会放过老爹你。咱们何必多事。”
王老头吸了口烟说:“那闺女呐,咱们用不用现在知会一下刘家,多个人商量,也好啊。”
王四姑娘笑着说:“多个人?刘家能拦得住,拦不住女儿就是必须要去的,就算女儿回来了,他们心里能没有疙瘩?若是如果刘家怕事,反而劝我送上门去,闺女心里能没疙瘩?”
“不是女儿心坏,老把人往坏处想,束手无策的人容易恼羞成怒,无能的人总是迁怒,他们肯定不敢找张家麻烦,那还不敢找我们麻烦吗?”
“世上善人少,恶人也少,大多都是遇暗则暗,遇明则明的普通人,刘大哥挺好个人,我很中意,未来是真的想和他过日子的,既如此就没那个必要赌他人品,叫他知道。”
王老头嗨呀一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需要爹的命,或是爹的钱,就和爹说,命是烂命,钱是小钱,可你有个好歹,这命,这钱也没什么留在这世上的必要了。”
“爹,你一大把年纪了,女儿还没好好孝顺你,还要你搭命搭钱吗?你放心,实在不行,女儿就从了他,女儿的本事,真叫放进张家内宅,挣个主母当当那还不是妥妥的?刘娥二嫁还能做太后呢,她行闺女怎么不行呢。也许您老了老了还能整个老爷当当呢。”
父女俩对视俩,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