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柔走出堂屋时,连熙微追了上来,姐妹俩站在干枯梅枝旁,侧脸显得尤为相似。
五香丸的香气萦绕周身,连柔低垂着眼,并未吭声,还是连熙微忍不住先开口。
“柔儿,从小你就听从母亲的安排,方才见过赵家的人,可有后悔?”
“婚事都没成,有什么可后悔的?”连柔腕间戴着一只细细的银镯,在日光下映射出水波似的柔光。
见连柔还在嘴硬,连熙微有些不满,凤眼微眯,她往前走了一步,意有所指道:“反正你我总归是不同的。”
两人分别后,连柔带着青苓折返葭月居,她将房中的小件物品全都收拾起来,装进藤编的箱笼中。
青苓边忙活边问:“小姐,咱们弄这个作甚?伯府不会真要出事吧?”
面对这个忠心的丫鬟,连柔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她压低声音解释,“先将东西搬过去,若是平安度过这一关,再搬回来便是;若是度不过的话,这些物件便是救命的东西。”
青苓仔细想了想,也觉得小姐说的有道理,“那咱们现在就去城西?”
“不急,等天黑吧。”连柔轻轻摇头。
她之所以敢把细软带出伯府,赌的就是圣上的心思。
鱼泉行宫坍塌的罪魁祸首是当朝太子,这一点圣上心知肚明,因此他在下旨抄家夺爵时,还是留了几分余地——不能伤及宁家上下的性命。
青苓虽然不明白小姐这么做的用意,却也不会反驳,只默默做着手上的事情。
没过几时,夕阳隐落,天色幽幽暗下来。
连柔抻头往外瞥了一眼,她戴上帷帽,双手捧起桌上的箱笼,沉甸甸的分量有些压手,但她却格外小心。
主仆俩踩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从角门离开伯府。
这会儿街上已经没几个人了,青苓心里害怕,忍不住唤了声小姐。
不止青苓怕,连柔也怕。活了两辈子,她从未在天黑后出过门。
陪都城中没有宵禁,热闹的夜市也并非摆在附近,连柔深吸一口气,强压住那股紧张。
走了约莫半刻钟功夫,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
处巷道黑峻峻的,像是猛兽张开的大口,什么也瞧不见。
连柔心怦怦直跳,捧着藤匣的掌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她唇瓣发干,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主仆俩跑得也越来越快。
终于,她们绕过小巷,行至一处视野宽阔的主街,此处恰好摆了夜市,周遭有许多往来的百姓,连柔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色糖水甜滋滋的香气萦绕鼻前。
白日里百姓都在为生计奔忙,到了夜里才算彻底得闲,俩人围成一桌,坐在长条板凳上,手里端着吃食,时而聊上几句,简直热闹极了。
连柔甚至还看到有人当街叫卖温补养身的汤药。
也不知究竟想到了什么,少女形状姣好的杏眼亮晶晶的,方才因疾行生出的疲乏尽数褪去。
要是她能在这卖药茶就好了。
这样就能好好照顾自己的亲人。
连柔没再耽搁下去,她与青苓快步往城西行去,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进了宅子。
今晚要在小院过夜,青苓将箱笼放在地上,手里拿着掸子开始清理浮灰,边忙边说:“小姐,咱们上回到这来,您还在棚屋中救治了一名乞丐,可惜那人不知恩,连句道谢都吝啬出口。”
连柔没回答,只抿唇笑笑,她唇形本就生得好,那双杏眼眯成月牙儿状,说不出的好看。
说来奇怪,鱼泉距陪都极近,那边风雨飘摇,这边却天朗气清。
夜幕上蒙着浅浅云层,月亮和星空时不时映出几分。
连柔在城西小院住了一夜。
翌日清早,她换了件浅粉的裙衫,戴起帷帽将面容遮好,这才动身折返伯府。
走到主街一间名为仁心堂的医馆前,连柔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哭喊声,尖锐而刺耳。
她定睛一看,发现是几名穿着短打的庄稼汉簇拥着一对母子,其中的妇人在旁哭闹,不是赵母还能有谁?
“我儿子这么年轻就成了秀才,他右脸被狗抓出了那么长的伤痕,可不能作疤,大夫你要是不救他,我就吊死在这!”
本朝有令,面有瘢痕、貌丑者不得为官。
原本赵业的相貌虽称不上出众,也能赞一句俊秀,但现在被毁了个彻底。若是治不好的话,几
乎再无前程可言。
赵母哭得双眼红肿,她死死拽住大夫的手臂摇晃,险些将人推倒在地。大夫无奈,只能让药童将赵业带进门去,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位夫人,对于令公子的伤势,老朽会尽力而为,不过究竟会有何种结果,就不能保证了。”
赵母心里不忿,却也明白大夫说的是实话,她牙关紧咬,缓缓点了点头。
此刻青苓也分辨出赵母的身份,拧眉哼了一声:“怎么是他们?”
自打赵母上门闹过以后,青苓对这家人的印象极差,她扯了扯连柔的衣袖,小声道:“小姐,咱们快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