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兄妹三人,他居长,次为妹琴芳,幼为弟炳炎。中国的传统家庭,注重“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何况爷爷亲娘都是识文断字的人,生活在南方小城,思想倒也开化,不论男女,都送进学堂里念书。 爸爸长得像祖母,瘦身挺拔,聪明勤奋。八十年代,我出差回到常州老家,有位邻居老太太听说我回来了,一定要我到她家去,见面就说:“你爸爸读书读得好呀,每天早早到学校,总是第一名,所以有出息,到BJ当官了。可惜怎么那么早就过世呢!”是的,爸爸爱读书是有名的。妈妈告诉我,爸爸读中学时,每天校工开门,第一眼总是见到爸爸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读英文。爸爸始终以“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的精神对待学问,凡有所学,要做到功底扎实,触类旁通。七十年代中越边界打仗时,爸爸所在的研究所放资料片,他虽然已多年不用英文,仍可以站在银幕旁做英文现场口译,使许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称羡不已。 爸爸爱诗词歌赋,自己也时有习作;他爱书法,诗作都用各种字体的毛笔字书就;他爱绘画,家中影集中有他的插图,黑色的衬纸上用银色画笔信手画来,颇为写意传神。五十年代他设计的和平鸽图案印在文化衫上流行一时。他爱歌咏器乐,小提琴曾是他的伴侣,他甚至会用小提琴弓在钢板锯上拉出旋律,令一班儿女拍手叫绝。民族英雄岳飞那首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满江红”,就是爸爸用至今保留在我手中的竹箫为我们吹奏,又一句句教会我咏唱。爸爸的口琴也吹的一流,我至今记得他吹口琴时陶醉而潇洒的样子。爸爸爱好摄影,所以我家兄妹儿时的照片比同时代的孩子们多得多,并影响我乐此不疲,直到如今。他深恶“东亚病夫”之耻,十分注重身体锻练,婚后仍坚持闻鸡起舞,有金鸡独立习剑小照为证。总之,爸爸爱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爸爸热爱自然,热爱生命。听妈妈说,在老家时,爸爸喂养的一只花猫耳朵长疮,很恶心,大家都想扔掉它。爸爸不答应,一有空就让它趴在膝头上,耐心地给它消毒上药,梳理毛皮。到BJ后,有一段时间,爸爸自己在远郊的房山部队营房生活,周末才回到市内家中。有一天,他带回一只长方形的笼子,外面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只听得里面有声音在响。我们都拥上前去,爸爸赶紧说:“别急别急,别吓着我的小宝贝。”打开一看,原来是只小松鼠!爸爸说,一天傍晚,他在房前山坡散步,这小东西竟然一跳一跳地到他身边,一点也不怕生,爸爸就把它捉了回来,还亲自编了一个铁丝笼子,里面用木板做了一个小巢,中间留着一个园园的门洞。小松鼠胆很小,一见到人就哧溜钻进巢里。我们给它喂食,它躲在里面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警惕地盯着我们这伙陌生人。我们扭过头去,装做不注意它,它就箭一般地冲出来,抓住食物冲回小巢,得意地捧着食物看着我们大嚼起来。爸爸不可能在部队养松鼠,只有把它固定在家中房檐下。 小松鼠很有灵性,每周末爸爸回来,它总是跳出来欢迎爸爸,它从不怕爸爸。有一阵子,爸爸到XJ和九江出差,好久没有回来,小松鼠竟然不吃不喝,妈妈说它想爸爸了,终至死在巢中,搞得全家人难过了好些日子。 爸爸从九江回来,又带回了“鲜货”--几只很小很小的小螃蟹。爸爸说,是从九江的山涧中发现的。这回他不放在家里,而是把它们安身在久已不用的景泰蓝烟灰盅里,带到房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观察它们在里面优哉游哉地爬行,一次次的脱壳,爸爸小心地把脱下的空壳制成标本保存起来。可是好景不长,一天,爸爸不在办公室,同事把烟灰抖进了烟盅,幸亏发现及时,爸爸赶紧“抢救”,小螃蟹才幸免于难。 爸爸对弱小动物如此钟爱,所以我家有七,八个兄妹也不足为怪了。爸爸的理论是:顺其自然,多多益善。妈妈可受不了了。生了苹妹后,我家已有两男三女五个宝贝了(还不算没满月就天折的二哥),妈妈想参加社会工作,不想再生孩子,可是爸爸振振有词地说,人家苏联都在表扬母亲英雄,我们不是向苏联学习吗!妈妈没办法,只好悄悄从八仙桌上往下跳,想把怀着的孩子跳下来。也是妹妹命大,居然无动于衷,安然降临我家。两个小妹妹先后加入爸爸的童子军,凑成了我们兄妹七个。妈妈总说,我们是十口之家!可不,加上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四阿姨(四姨妈,妈妈的同父异母姐姐),整整两巴掌--十口人!真是人丁兴旺,济济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