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回身往后飞，想回到外围那个最初的观测点，再重新调整路径。
往回飞又是一回，树枝点了不少，还路过了一个有印象的山石借力，但再停下时，既不在最初的观测点，也没有靠近云照的所在，就像是一直在林中打圈子一样。
怕是中招了……洛南心中一凉。
云照弹了许久，直到感觉不到蛇窟里的动静，才缓缓停手。
弦是停了，但今日奏得格外久，内力消耗得彻底不说，而且不知怎么了，气息运转凝滞阻塞，心境也紊乱的不同寻常。
压下心头一阵呕血的冲动，还是有几丝血迹从嘴角溢出，这是有了点走火入魔之兆。
也许是以往从没有这么尽力过。
云照拿出哨笛发讯，想通知鹄鸟，领着洛南过来。
树上的身影一动，云照跳下树来。入眼却不是树林中，而是到了一处异域的佛堂。
他抬头，敬案上是一尊慈目拈花的佛陀，但佛陀后的墙壁上，浮雕着地狱修罗，万千恶鬼，既像被佛陀镇压着，又像不入轮回的永存于世上。
画面勾起回忆，这是月蕃神庙后山那处佛殿未毁时的样子。
“照儿……”
一个浑浊年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照转身，循音看去，那一块金黄色的崭新的锦缎蒲团上，跪坐着一位垂暮老人。
云照的神情动了动，注视向老人的目光里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慈悲，宛如他身后的佛陀，那一副低眸垂视面相。
“照儿……你来……”
老者目光浑浊，话语也有些含糊，但他跪坐的姿态依然虔诚，纹丝不动地跪拜着面前的佛陀尊像。
“祖父就要西去……照儿，你要去东原，一定要记得……”
“我大齐的骄傲和宏愿，总有一日会……”
老人说得有些断续和含糊。但云照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要说什么。这些话他小时候就听过无数遍的，也都是在这殿里。
那一刻，云照从站立垂眸的成年男子，变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目光看着眼前的老人，无悲无喜，清寂无波。
他没有说其他，只张口低声背诵心经，像是将入定的老僧，像在普渡众生的佛陀，唯独不像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行深般若……照见五蕴皆空……是诸法空相……无挂无碍，无有恐怖……”
心经念完一遍，云照抬眸，场景又变了。
那是报国寺后山小院里的佛堂，佛像背后有许多被转过去的灵牌。云照变为了一个五岁稚童，只能抬头看见木牌，却不知上面刻着的都是什么名字。
前面的蒲团上跪着一个妇人，云照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她捻动着佛珠，口中低低的诵经，直到身侧的小香炉内熏香燃尽，她才停下了念经声。
她没有回头，却知道后面有谁在注视她，她缓缓开口，如教诲谶言般说得认真。
她说道：“照儿，你可知，世上最不能直面的是人心？”
“一旦上了心，求不得，怨憎会，再也难渡彼岸。”
她还说：“你记住，若有十分心，八分入空寂，剩余两分给这个世道，已足够多。”
“你一定要记住，不用心，就永远不会伤心。”
那天是大年初一，除夕刚过，山中还是一片白雪。云照还能听见，院中那一棵梅树，积雪压弯了枝头，时不时就有雪块落下，簌簌得砸了一地的碎渣。
他依然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云照还记得，自己不久前还在拨弦，用那把据说是西土梵修代代相传的箜篌，奏了一曲梵音，杀了无数毒蛇。
此来东原，也是想了一些往昔因果罢了。
或许是在自己打算对付蛇窟时，也被别人拉入了套中。毕竟，那驱蛇异术曾经收去了齐王宫无数条性命，怕也不是自己修成梵音离魄之曲，就能简单了结的成的。
云照在原地坐下，将箜篌放在面前，拨了几个音，又缓缓奏了一小段。那诡异惊悚的感觉再次席卷周围的一切，佛堂的场景崩碎，回到了山间林中。
曲只是奏了一小节，云照却忽然一停。
林中一个人影走来，提着三重莲花灯，但走的跌跌撞撞，她出现在他视线中，在蛇窟裂缝附近就再也走不动，正跌坐在地。
“我没被追杀我的弄死，却差点被你的琴声搞吐血。”她说道，语气是颤抖不稳。
云照看过去，那莲灯落在地上，给她青金色的裙摆渡上了一层浮光艳影。
“你怎么在这里。”云照说道。
她勉强坐上了一截凸起的树根，也不嫌弃脏乱，好好地喘了口气，才道：“不是说了，是因为我们有缘啊！”
有缘？确实挺有缘的，云照想到，两次都能成邻居，遇险时也能出现，还想到了一起去敲过瞰雀楼的大铜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