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近郊别院。
秦陌缓慢而费力地睁开双目,昼光争先恐后地涌入视线,他不由抬手遮住了眼。
镂空窗桕,明瓦薄片。门扇之外,阳光正是烂漫时。
“唔……”
动了动身子,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席花梨木阔榻上,身下如水色般铺展的是素云蚕丝绸,摸起来手感柔软而滑腻。连着几月睡惯了破木板,躺在这样舒服的床上,倒让他难以入眠。
昨晚抵达别院,他乘着夜色草草一瞥,只见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院落、楼阁层出不穷,叹道,不愧是顾小少爷的远亲,钱袋子都是一样的鼓鼓囊囊。
他被安排在西苑的一处客房,有仆人为他烧水沐浴,递来新衣。
他独自泡在浴桶里,看着腾腾的白色水蒸气往上冒,逐渐恍惚起来。
自己有多久没泡过澡了?
刚来到小说世界,被抽得难以动弹,是宛儿每日替他端来一盆热水和长巾,之后他伤好了,便是去山脚下的河边或是庄里的澡堂子里冲洗,连像现在这般沐浴都是奢想。
他拿起旁边放着的澡豆,细细搓洗,在水变得温凉之前,跨出浴桶。
擦干身子,换上里衣。看着仆人将屋内收拾妥当,全然离开后,秦陌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上。喝了点酒,昏昏沉沉的,本该再度倒头就睡,然而却是辗转反侧,半宿无眠。
脑子里一堆破事。
他想着明日得早些回去,否则招人话柄;想着若是段惜儿留意到他的异常,该怎么应对;想着一旦真的离开山庄,当以何谋生。
最后,他想起了自己喜欢过,却不敢与之坦白的那个人。
——都怪白谦。
——没见着他,自己哪里有功夫想这想那。
在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秦陌想到的只有这个。
到了清晨,秦陌纵是再舍不得身下软绵绵的床榻,也明白不能久留。
他换上先前自己的那套衣物,洗漱打点一番过后,便踏出客房的门槛,打算向人家告辞。
问过仆人后,他绕了几圈,来到侧厅,见到正在享用茶点的顾忘舒——
身无繁饰,罗衣飘飖,一举一动皆是端庄清雅,仪态浑成。
教人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贵公子。
两人视线交错,秦陌下意识低头,像是生怕和他对上一眼。他匆匆谢过对方的收留之情,欲告辞归去。
顾忘舒让他用了早点再走,之后会派人驾车送他回去。
秦陌稍作思索,没有拂却这番好意,一是感恩对方昨夜的留宿,二是不知此地离碧痕山庄有多少路途。现下他身上并未带多少银钱,若是离了太远,雇车马的钱怕是都付不起。
最后一点,他自从来到这里,都是一日两餐。
像原主这样做人牛马的,哪里能同主子们一样悠闲地享用早点呢?
与原来世界对比,生活质量上巨大的落差,也是秦陌想离开碧痕山庄的原因之一。
——吃吧,都会好起来的,这绝不会是自己的最后一回早餐。
秦陌坐下,仆人很快为他端来早点。
银盘上茶水鲜果、清粥糕点,无不精腆,看着甚是可口。
他与顾忘舒一桌用餐,也不多言,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末了,用仆人递上的茶汤漱口。
总算是吃上了一顿正常的早餐,他的心情好转不少。
见顾忘舒也用罢早膳,他随意地想同对方聊点什么:“白公子方才说昨日到的觅城,所以你不是这儿本地人?”
“在下家住尚京,父母都在那边。”
“京都啊。”
关于小说里的地名,他也就记住了俩儿,觅城和尚京。
这两个地方,一个是段闵轩的老家,另一个是大齐的首都,男女主的老家都在那里。唉,果然有钱人都爱往繁华的地方赶。
“那你定然知道阙家吧?”谈起尚京,秦陌自然想起了女主的背景设定。
“阙家相国府,尚京无人不知。”
“这倒是,我还听说,”秦陌稍顿须臾,随口问,“阙相爷在找他多年前丢失的妻女?”
段惜儿原是京城阙家的千金,其母赵氏是小城县令的女儿。
赵氏因生得出众,被年过四十的阙贺年相中,成了他的平妻。
数年前,阙家老爷出城办事,赵氏期间产下女婴,没过多久,妾侍以私通之名,将她们母女赶出。赵氏无所依傍,妾侍却是朝中都尉之女,无人敢拦。
二人流落街头,尚在襁褓中的女主在混乱中被人拐卖,到了秦家,成为童养媳。
其母赵氏发疯,被山上的猎户捡到,打骂多年。
如今阙贺年身居相位,妻妾众多,奈何年事已高,未得一子半女,难免会想起早年流落在外的赵氏母女。且不说赵氏如何,单这个女儿,他定是要寻回的。
“阙家出了重金悬赏的告示,若有她们的线索,但凡真实,皆有重赏。”
“似是寻女心切……”
秦陌这般附和,倒没生出将段惜儿的身世和踪迹卖给阙家的心思。
秦家是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她,便是不曾苛待,到底是一桩罪过。
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