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谢灵运喟然轻叹道:“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辛德远。”
接着就有点愤愤的说道:“你说这辛德远,平时和我们下镇交往那么密切,对典午一系也是恭敬有加,一腔血诚模样,任谁看了都会感动。
但谁想得到:他早就已经是上镇桓家的人!借着前些日子击杀孙恩的这个大功劳,灵宝儿这次就趁势把他提拔成兖州刺史,倒是逃离了三吴这个是非之地。”
典午,是时人常用的隐语,暗指皇室司马氏。
只是在当时,谁也未曾预料到,就在两年后,青州刺史刘亥叛乱,诏命辛丙前去征剿。
据说辛丙早就与刘亥暗有勾结,在进军途中,这番阴私被属下撞破,一军哗然。辛丙本人,也被他的随军长史,名叫羊穆,激于义愤,当场格杀。
当时事发突然,一日之内,辛丙的首级即已被送到京师。据说勾结的证据相当确凿,但真相如何,实在是无人说得清楚,更无人在意。
后世只知道这羊穆与刘裕的亲弟弟刘道邻私交甚笃,更将这段无头案平添了几分迷雾。
远公听到这里,很有些感概,接口说道:
“我听外来客人说,这几日外面街头巷尾有童谣在唱什么“官家养芦化成荻,芦生不止自成积”。
朝廷如此养卢,只怕终究会更化成敌,日后征剿,堆尸成山,如草木成积。
草民草民,怎一个“草“字了得!万千性命,被看得真是轻如草芥。堂上君子,又有几人念及,几人挂怀?”
谢灵运听了这话,自诩也是远公所说的“堂上君子”,脸上就稍稍有点挂不住,低头喝了口茶,接口道:
“所以才需要远公您这样的圣贤驻世,为天人做则,引解脱之阶。
我在金陵,听说远公准备开一大坛,引领一批有根器的同修,往生净土,此次远行而来,也是希望能蒙远公青眼,忝列其中。”
远公不疾不徐的说道:“谢檀越发心甚好,但依浅见,你的当务之急,尚不在此处。
恕衲子直言,你天赋极高,心地纯善,与佛门也有大因缘,福报丰厚,远逾常人。
若能以此资粮,着力于修证,牢牢盯着一门深入,何止净土一门,佛陀的八万四千法门,对你而言,又有何难。
但所谓福祸相依,你也因这份大资粮,生就了一样大吃亏的性情:
用心太杂,小大不捐,富贵功业也要,优游山林也要,超凡证道也要,如此不知自我约束,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作怪。
我是山野之人,只能打打粗鄙的比喻。用粗网打渔的,打到的是一臂长的鱼。用细网打渔的,打到的是一指长的鱼。
用极细网打渔的,打到的东西,则是鱼虾蟹鳖无所不包,所得者杂,所以渔家都不会这么做。
谢檀越,你现在是在用蜀锦打渔。蜀锦细密,丝麻之间的间隙,连水都漏不出去,如此拖网而行,则越拖越重,不是力竭,就是爆网,一生下来,终究一无所获。”
谢灵运听到这里,眼睛里一直晶亮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他的目光通过后堂的大门,望着远处的青山,幽幽的问道:
“为今之计,又当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