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卢循是卢家正宗当家子,居然委身于甬东海上,效命于水贼孙恩,这个做派,在当时堪称惊世骇俗。魏晋最重门第,家庭出身就代表了你终生的阶层,也预示着你未来可能达到的最高官职,所谓“公门有公,卿门有卿”。
琅琊孙家门第并不高,到江东后已经沦落,按常理而言,出生范阳卢氏的卢循哪有可能为孙氏属下呢?更何况,还只是跟着孙恩去做水贼这份大有前途的职业。
而我也确实如卢循所说“蠢笨”,在当时那个时候,还听不懂陶先生的这番话,哪里知道这句问话背后,还包含有门第的这层意思。
只见卢循倒是一脸蛮不在乎,摆了摆手:“原来元亮也用如此俗眼,来看我卢循么?”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岂是效命于孙恩,刻下投身甬东水军,不过是因为与思思情深意重而已,“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陶先生,按理说,你是我的同道,你应该是懂我的啊。”
会稽北有一大湖,乡人传说是当年西施曾在这里浣纱,所以叫它西子湖,景色颇为宜人。数年前,卢循泛游江东,在西子湖畔认识了孙恩的妹妹孙思,因某事机缘巧合,两人同游西子湖数日。
原本都是年少慕艾的年纪,于是两人情愫暗生,当时卢循写了一首《怀思赋》,明着里说怀念西子湖的景色,实际上表达的是对孙思的爱意绵绵。
范阳卢氏对这种事当然万万不能接受,卢循倒也是个情种,为了和孙思在一起,心甘情愿的抛却大好前程,离了卢家门墙,拜在孙恩门下,几同入赘一样的入了孙门,娶了孙思。
而陶先生在年少之时,曾经效法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做过一篇《闲情赋》,是晋赋里的一个名篇。在这篇赋里,陶先生直陈对一位佳人的热恋,其中“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成为传颂一时的佳句。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愿做你卧榻上的草席啊,在三秋之寒,安卧你娇弱的身躯;我愿做你脚上的丝履啊,包裹着你的纤纤玉足,四处行走。
对外宣称因孙思的缘故而投贼,卢循面对故人,自知不能免于“贪恋女色”的批评,因此借用陶先生的这篇陈年旧赋,为自己辩护。
陶先生听言,也是呵呵一笑:“我写《闲情赋》,不过是发扬一点《诗经》的遗意,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虽然慕恋佳人,愿为枕席和丝履,但情深亦止于此,怎么样也写不出“愿在海而为贼,扶妖邪于将倾”。
元龙先生,你只识发乎情,而不知止乎礼义。犹记得,当年你还不到十岁,令尊带你上庐山见远公,他曾评价你四个字“志存不轨”。远公真可谓识人。”
这话已经很有些尖锐,我心里只道卢循会恼,却见他脸色如常,听到“志存不轨”的这几个字,甚至放声哈哈大笑,一边脸上笑着,一边伸手去挽住陶先生的手,口中说道:
“远公风范,至今怀想呐!元亮先生批评的也极是。如是,不如跟我去岛上盘旋数日,我好当面聆听先生教诲啊。”
我听卢循口气里,对师叔慧远倒是颇为尊敬。原来范阳卢氏与师叔慧远的俗家本是世交,两家来往颇为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