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七岁那年父亲从地方调回京中任职,购置这座位于延康坊的宅院,我便被安排在西南角的玲珑小筑,在马嬷嬷的照看下独自居住。起初几年我院中包括下人月例、小厨房的采买等一应开支都是从公中直接拨付,但自六年前长嫂入门,长兄那一院的开支从公中单拎了出去,母亲考虑到不久后韩东苓也即将成婚,接着就要轮到我议亲,为了锻炼我的管家能力,就把我这一院也独立支了出去。
每月给我的例银虽较以往翻了三倍,但自此我院中所有的开销都只靠这笔银子不得再向公中索要。幸好逢年过节父亲和长兄会给我一些利是钱,否则靠月例银子只够我日常所用,哪里能覆盖我练手的那些食材。
独门独户,手头虽说不宽裕,但也有好处,便是想买什么就买,不必向公中申请,而且支给下人们一二三等的月银全由我说了算,哪个做得好便给他升上一升,哪个惫懒耍滑便直接扣了银子,如此以来,便能更好掌控院里的下人。
因我不太会管账,马嬷嬷也是不通庶务的人,且院里的财务往来比较简单,这六年来的账做得粗陋不堪。自杨嬷嬷来了之后,我跟着学管账,才一条一条地把以前的账都理了一面,按年整理出六本每本都有一掌宽的账册。
我带着这些账册去了竹轩院,母亲正好也在看庄子上送来的账册。
“女儿来的不巧。”
母亲正盘算着庄子上的收成,被我打扰,抬头露出一丝不奈。
“三娘有何事?”
我跪坐在母亲身边:“女儿理了这些年玲珑小筑的账册,原是想让阿娘定一下以后的账照这样做是否可行,但阿娘既忙,女儿也不便叨扰,账册放在这,阿娘有空的时候帮女儿看一下。”
母亲随手翻了一下我的账册问:“杨嬷嬷可看过的。”
“正是在她的指导下做成的。”
“杨嬷嬷经验老道,既是她定的,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以后你照做便是。”
“是,阿娘。”
我端了一碗刚煮的甜汤放在母亲案头:“早春是养肝的季节,女儿煮了一碗莲子百合汤,放了些枸杞有助疏肝明目,阿娘看账簿累了,不如先喝碗汤?”
“难为你还能想着阿娘。”母亲闻言放下账簿。
母亲喝汤的时候,我替她捏着肩:“阿娘你肩膀硬得很,是这段时日看账簿累的吧?”我转头对何嬷嬷说:“那账册上的字密密麻麻的,阿娘低着头看久了,不但肩颈酸胀,眼睛也会劳损,还请嬷嬷到了点提醒阿娘休息。”
“奴婢怎么没有劝夫人,只是庄子上送来的账册多,夫人又急着在这几天对账,这些天都是从早看到晚,眼睛都熬红了。”
我拉着母亲的衣袖撒娇说:“阿娘,女儿跟着杨嬷嬷学了这几个月的账,却只能整理自己院里这些鸡毛蒜皮,正愁没有机会练手,若阿娘不嫌弃,女儿就帮阿娘一起对这些账。如果有什么不对,阿娘指点便是。”
听了我这话母亲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好久没有见过她这样温柔地对着我笑。
“这几个月你长进不少。杨嬷嬷也教导有方。”
我浅浅地笑着,手指却死死的攥着衣角,裙子上形成两处褶皱,久久都没有舒展。
从母亲房中出来已是落日余晖的傍晚,走在回玲珑小筑的路上,小茶问:“三娘子您不是为了换一个先生才去找的夫人吗,您难得和夫人待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找个机会提呢?”
顺着抄手游廊的屋檐向前看去,白日里张牙舞爪的阳光只剩下西边天空漫天柔和的红霞。早春料峭,母亲房中还烧着碳,但夕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比房中炭火的燥热要舒服得多了。
“此事不急。”我淡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