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算账的本事，杨嬷嬷不过粗通，只能应付简单的计算。半年下来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早已用尽，但名义上还是教我算账的嬷嬷。如今我院里的账务每一笔都及时登记，到了月末还要汇总稽核，她没什么可教的，便每每在小处里挑些无关痛痒的错处。
小茶看着不忿地问道：“奴婢不懂，娘子已经不需要她教了，为什么不跟夫人要求换个先生呢。”
这件事我本不想解释，但小茶几次问我，见她着实忧心，我便耐心地解释道：
“你猜猜看，如果我主动跟阿娘说要换个先生，阿娘会换谁来教我？”
“定是夫人身边得力的账房先生。”
“阿娘身边的先生事务繁忙，哪里得空教我，我又不是得宠的小娘子，即便阿娘同意他们也会推脱的。我肯定的跟你说，阿娘会让杨嬷嬷的外子来教我。陆掌柜管着几间大铺子，教我也是绰绰有余。”
“那怎么行，一个杨秀芹已经让玲珑小筑鸡飞狗跳了，再来个陆掌柜，咱们院子不是成了他们夫妻俩的了？”小茶瞪着果仁般圆亮的眼睛说，“这绝对不行。”
长嫂自生了大侄女后身子一直不好，母亲便让她安心养着，没有让她管家。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及府外田庄、店铺的收成都由母亲一人打理。她手下有孙账房、裘账房两个得力的账房先生，所有的账簿都先经他们审核，再给母亲批示。即便有两位先生帮助，到了对账日，母亲依然忙得连觉也睡不上。
如今有我帮着管账，她身上的担子便清了些，我们时时相处，母女间关系也逐渐融洽起来。
我劝过母亲，与其自己累着，何不交给长嫂打理。
“阿娘和阿翁总有老去的一日，女儿也不能一辈子呆在家里，这些庶务迟早是要交给长嫂的，早些交给她，长嫂若有不周全的地方，阿娘也能及时从旁指教。”
但母亲仍固执让长嫂生下嫡子再说。
其实生孩子和管账并不冲突，若真如母亲所说是怕她累着，少分点事务给她就是，何至于府中事务一样都不让她插手。我在母亲房中每每见到来请安的长嫂，不论母亲说什么，甚至阴阳怪气敲打她生了女儿后至今未孕一事，都只能赔着笑迎合。每当如此，我这做姑子的，心里也是尴尬的很。但长嫂与我向来没有交情，我虽同情她，却也没必要为了她跟母亲起争执。
我插手管理店铺间复杂账务后，跟着杨嬷嬷学的那些知识便有些捉襟见肘，好在我如今和母亲走得近，遇到不会的便请教，母亲只有欣慰我愈发懂事，绝不会像杨嬷嬷那样，我一反应不过来就表现出“连这都理解不了”的嫌弃。有时候母亲太忙，我便向孙账房、裘账房两位先生请教，跟着母亲身边学了两三个月，比跟着杨嬷嬷进益不知快了多少。
王姑姑禀了母亲说我如今针线活学得颇有成效，不必像之前那样整日里的学，若是要绣精巧的饰物再请教她便是。而杨嬷嬷早已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加上我如今正帮着母亲管家，因此算账的功课自然也免了。得了空我又开始做菜，我吃惯了马嬷嬷和我自己做的菜，公厨做的总觉得差点意思。
杨嬷嬷看到我做菜呼天抢地的劝：“哎呦我的三娘子啊，这等油腻的粗活您怎么又自己做了。别的高门娘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么就您偏偏喜欢做这下等的活。”
不需我多言，银珠提了一桶洗菜的水就冲了上来，当头浇在杨嬷嬷的脸上，那老妇受了惊脚下不稳跌在地上，一张老脸皱得像是在角落里塞着几十年都不曾动的粗布，头发湿透了黏在脸上，头顶还挂着几幅烂菜叶。
杨嬷嬷倒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叫嚷，银珠平日里瞧着文文弱弱，多半是跟着雀儿学的，这会嚷得比杨嬷嬷尖叫如鸡的哭闹还要响：“你这个死老虔婆，夫人这几日中了暑气，吃不下饭，我们家娘子心疼夫人，特地做了几道清凉解暑的小菜，准备送过去，这种事你也敢管，你也配管？”
给母亲做菜是顺手而为，更重要的是让杨嬷嬷吃瘪。
看着她被浇了一头水，却无理可诉，我心中十分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