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瑶看看木盆里热气腾腾的水，果断往炕里头滚了滚，这么烫的水，也就阿爹皮糙肉厚不觉得热，她才不要用这么热的水洗脚。
姜二壮手摸了个空，干脆身子向后仰去，脚仍旧泡在热水里，人却已经仰躺在了炕上昏昏欲睡。姜瑶瑶一伸脚，就能碰到阿爹绑得乱糟糟的头发。
她伸出两根手指，压住阿爹一缕散落的头发。
“阿爹我梦到你挨打了。”
“恩，嗯？”
姜二壮混沌的脑子有短暂清明，睁开眼，与俯身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对视。
“又哭了？”家里有个小闺女就这点不好，动不动就要哭。
小时候走路摔倒要哭，抓不到蝴蝶要哭，野猫不和她玩也要哭。
现在是被吓到了要哭，做噩梦也要哭。
姜二壮有些忧愁，总觉得养了个哭包。
“我梦到阿爹挨打都不还手，阿爹好憨啊。”
泪水落在脸上，姜二壮想要起身，却发现头发被闺女压着，顿时没了脾气。对上悍匪面不改色的汉子，这会儿有些无措。
他道：“梦都是假的。”
“才不是，梦里是真的！”被小姑娘抓着头发动不了，滚烫泪水落在脸上，姜二壮只觉得脑壳疼。
“阿爹你为什么不还手？我梦到有人打你，你被人打断肋骨都没还手。”
姜二壮满心无奈。
先不说别人为什么要打他，单说被打断肋骨不还手，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风。闺女究竟是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他在闺女心里，这样弱鸡？一点高大形象都没有？
“梦都是假的。”姜二壮再次强调。
反正他做不出来挨打不还手的事情，除了阿娘和媳妇儿打，他不会还手，也就只有这小丫头敢揪着他头发不放手。
阿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当是做了噩梦，姜瑶瑶却知晓那都是真的。玉州城外的匪徒是真，阿爹被流民围攻不还手也是真。
满腹愤恨与委屈，那份意难平在没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彻底压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前世她临死也没到双十年纪，终究是不够坚强，受不了那些苦难与委屈。
姜二壮睡意全无，想要起身，头发又被女儿紧紧拽着，脸上被迫糊了一层泪水。
李素芸在卧房没见找到人，寻过来就见女儿哭得凄惨。
“这是怎么了？”
“噩梦，吓哭了。”
姜二壮满心无语，好不容易在妻子的帮助下，将头发从女儿手里抽出来。
“不是梦，是真的！”姜瑶瑶小性子起来，手里没了头发，就攥着阿爹的衣角不放手。一双哭红的眼执拗地盯着胡子拉碴的男子，眼中满是悲怮。
李素芸被这目光惊得心颤，一巴掌拍在丈夫头上。
“是不是阿爹在梦里欺负你了？拦着你不让爬树掏鸟蛋，还是不让下河抓鱼？”李素芸深知女儿长得一张乖巧懂事的脸，实际却是个顽皮至极的孩子。能让七八岁的孩子哭唧唧的，在她看来也不过是那几桩事情。
姜二壮受了无妄之灾，摸了摸脑袋，坐直身子与女儿的手拉开距离，伸长脚在水盆里来回蹭。
姜瑶瑶撇嘴，她才不会因为爬树抓鱼哭呢，不让她抓，她可以让小叔去抓。小叔掏鸟蛋抓鱼可厉害了，非到必要时候，她才不会动用小叔这尊大杀器。
“我梦见城外拿着带环长刀的坏人杀人，死了好多人。还有人打阿爹，阿爹都不还手的。”
姜二壮动作顿住，扭头诧异看向抱着被子哭的小丫头。
“瑶瑶看到刀上有几个圈？”
姜瑶瑶眼前闪过数月前那把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长刀，铁环相互撞击的声响犹在耳畔。
“五个。”
前世那把杀人的刀，也在眼前闪过，小姑娘补充道：“还有四环的，比其他刀大一圈。”
厚重刀锋染血，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收割人命，如砍瓜切菜。那一幕幕，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只可惜，她什么都做不了。
姜二壮心中掀起万丈波澜，今日他的确撞见一个用四环长刀的人，那人险些砍掉他的胳膊。那是山匪里唯一一个用四环大刀的人，也是武艺最高强，刀最沉的那个。他和老三联手，才在不弄脏衣裳的前提上，将人敲死。
“瑶瑶还梦见什么了？”姜二壮心中升起奇妙念头，难不成是列祖列宗不敢给老太太托梦，怕挨骂，这才给小丫头托梦的？
姜瑶瑶将前世玉州城的事情，假托梦境，一一说了。
阿犼在一旁哇哇乱叫。
“主人！主人！如果被发现有问题，会被烧死的！”神兽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卖萌耍痴，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主人不要说，会被当做异类！”
李素芸被女儿的梦吓到，女儿梦中他们到玉州城外正是差不多此刻，雪花纷纷，天气极冷，食不果腹，衣不阻风。许多人冻饿而死，好不容易熬到春日化冰，又遇匪徒肆虐，死伤者十有其九。
那样的惨相，只要想一想，就让人心里头发憷。
别说女儿被吓哭，就算是她梦到这种事情，也要多日才能回过神。
姜二壮从困惑到茫然，再到最后彻底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