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兄妹各自坐下,一个眼神飘忽地若有所思,一个抓耳挠腮地冥思苦想。
“天子驾到。”内侍尖利的声音将场上所有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案前俯首拜伏,高呼万岁。
当今天子永章帝已年逾五十,岁月似乎并没有对这位人间帝王多加宽待。他脚步虚浮地走过群臣之间,在殿上的最高位坐定,比同龄人更显苍老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多少年轻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不同于常人的精光。
“诸卿免礼。今日亚岁佳节,君臣同乐,不必太过拘礼,败了兴致。”永章帝目光一一从在拜伏着的众人身上扫过,才缓缓开口道。
群臣叩首谢了恩赐,起身入座。天子嘴上说不必拘礼,又有谁敢真的不拘礼?
“大将军西伐辛苦,请尽饮此杯,以慰一路劳顿。”永章帝举杯看向赵汝成。
赵汝成离案跪拜,高声道:“臣不敢居功,全仰陛下天恩浩荡。”
永章帝笑道:“赵卿不必自谦。卿教子有方,一门四将,为我大昱守疆拓土,实乃我大昱百姓之福;将门有将,又个个德才出众,是我大昱朝堂之幸。来,朕与大将军同饮一杯。”
“多谢陛下。”赵汝成不再推辞,仰头满饮一杯。
“好。”转眼内侍又将天子酒盏满上,永章帝举杯,“一年将尽,列位臣工也多有辛劳,明日起不设早朝,诸卿尽可于此宴乐同欢,通宵达旦。”
自古冬至大如年。亚岁后百官绝事,上不听政,接连七日。而之后的一月里秉冬息之则,只设小朝,直至新元的大朝会。对许多低阶官员而言,算得上是一年中最长的假日,也难怪他们如此高兴。众人高声谢恩后也都尽饮杯中酒。
赵青元看着眼前酒盏有些犯难,她不善饮酒,但天家之酒如何不喝?只得一闭眼,将一盏酒咕噜一声喝下肚,喝完才觉毫无酒味,竟是一盏清水。她转头看向赵望游,只见对方也正对着她笑,她心下了然,胸中一暖,已将方才的不快忘掉。
天子一席话说完,这宴才算真的开始。一时间丝竹之声回荡殿内,歌姬舞姬往来穿梭,场中诸人也渐渐放松下来,高谈阔论或把酒言欢之人也多了起来。
“父皇。”齐芷起身道。此时正是一曲已歇,一曲未接之时,宫廷乐师见她起身说话,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永章帝看着齐芷,对她招招手,笑道:“陶越我儿,到朕身边来。”
齐芷也不忸怩,端着酒盏走到永章帝身前道:“儿臣祝父皇圣体安康,福寿绵长。如今国有大将,朝有栋梁,亦贺我大昱国运万世恒昌。”
群臣也一起举杯,附声高呼:“万世恒昌。”
世人皆言当今天子在一众子女中,最为偏宠陶越公主,如今看来传言似是不虚。永章帝接了酒盏,一饮而尽,宠溺笑道:“我儿乖巧,甚得朕心。今日歌舞,陶越喜不喜欢?”
“喜欢,也不喜欢。”
“怎么讲?”
“丝竹之声,虽然悦耳,却又觉靡靡;文舞之姿,虽然妍丽,却稍显纤弱。”齐芷顿了顿,将目光投向赵青元,“儿臣听闻,游击将军赵青元颇通剑舞之道,不如请赵将军来为父皇舞剑助兴,可好?”
赵青元只觉得刹那间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她出身将门,舞刀弄枪自然不在话下,可什么时候学过剑舞之术?
她看向齐芷,齐芷也正笑着看她,那表情分明与她说那句“不可拒我”时一模一样。
“陛下容禀。”赵青元走到案边行礼道,“臣不谙音律,所习也都是战场之中的杀伐之术,实在不敢献丑,有污陛下耳目。”
“将军无须担忧,所谓音律,在意而不在形,何必拘泥于形式?本宫愿为将军抚琴为奏,如何?”
话音一落,赵青元听到身后又是一阵私语,其中不乏有艳羡的、嫉妒的或是鄙夷的,她还待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永章帝缓缓开口:“如此甚好,朕也有段日子没听陶越抚琴了,赵将军不必再推辞。”
“是。”赵青元也自觉不该再辞,惹天子不悦。但她突然想起一事,让她隐约又有了一丝希望,“只是臣今日不曾佩剑。”
齐芷却似早已想到,她对一旁侍女点了点头,那侍女立刻疾步走出殿外,不多时手里已捧回一口宝剑,递给赵青元。
不曾想希望破灭得如此之快。赵青元苦着脸接过宝剑,在手里一掂,很有分量,剑鞘之上雕金嵌玉,想来该是一把好剑。
再转头去看齐芷,只见她身前的几案已经撤去,摆上了一尾瑶琴。齐芷两只手轻轻抚在琴上,却不弹奏,只遥遥笑着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