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拨回四更未响前。 夜巡的金吾街卫走了一夜，夜里风露重，即便穿得厚实，但手脸受了一夜的冷，紫的紫，红的红。夜巡往往十三人一伍，今夜一切如常，估摸着马上四更了，再过一鼓便可下值了。 一人打了个呵欠，呵着手道：“还有一月有余便是冬至了，这夜几近要冻杀人。唉，若是进禁中当值便是造化了，两司三衙即便值夜也不至似我们这般，我听人讲，禁中一日便要燃尽四万五斤炭，想必定是处处暖和如春的。” 两司是禁军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的合称，三衙是禁军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马亲军步军司合称，二者为皇宫京城禁卫最高位，常合称为“两司三衙”。 一人笑骂：“你个痴人，大半夜的冷风没吹醒你。两司三衙，亏你敢说。我瞧着你倒是适合去当飞龙使，这名声更响亮。”飞龙使隶属飞龙院，专职负责照料战马。 一群人顿时哄笑，被耻笑的那人提脚便要去踹，另一人笑嘻嘻的便躲开了。领头的卫探也微微一笑，见两人身形乱动，便轻声喝止了。 几人手中灯笼乱动，光亮划过前方人的脸，虽也是受了冻，却仍是一副极好的面相，神情稳重，让人瞧着又周正又佩服——人能生成这样，到底是天爷偏心。他轻喝了一声，没动怒却让人不自觉听从了，止住了手脚。 两人重新站好队，被耻笑那人哼了一声：“你便笑罢，我指望不上，这不还有严南吗？严南可是荫官三世的高门子弟，正儿八经的世家，乌头门大过你家院子呢。若非吃了那王若酝的亏，怎会来金吾街司。” 前方的人听提及自己，况且还嘴不把风的扯出王若酝，笑淡了去：“外放留京都是一样，巡查纠治也是为官家分忧。”同时瞧了一眼那人，那人自觉失言，有些后悔，挠挠头不大好意思：“大家虽不同姓，但都是一起共事的兄弟，我也不甚注意了。” 严南虽知他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但不妄议重臣是规矩，尤其还有其他人在一起。他本还想再说几句，一回头却见几人顿住了脚步，犹犹豫豫的道：“严卫探，这……到了积水巷了。” 严南一看，的确是到积水巷了。后面几人神色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先前还在聒噪的那人也收了声，严南见他们不愿去，便道：“进去罢，如无异常，快些出来便是。” 一行武装佩刀的金吾街卫犹豫成这样，实在是有些好笑，但也不怪他们，这积水巷和另外的洪桥巷、州桥东巷等十多个巷子，多住着蜀人。近来几月，时有市井走夫病死去，死因奇怪，死相可怖，且多为蜀人。 这事发生在市井，消息走得极快。没多久便有诸多流言传出，说是瘟疫的还算有些依据，更有说厉鬼作祟、玉清真人降罪的，引得人心惶惶。大理寺派了专人来验，也只验出是死于呕吐腹泻脱虚。流言不息反越演越烈。就连夜间巡察的金吾街卫，都不愿去这些小巷里面触霉头，宁愿绕开。 严南说完，便打了头阵，先往巷内走去。 一行人进了巷，倒是十分安静，因着紧张，几人的佩刀撞到了护甲，清脆的响了几响，那旁边门内的狗便汪汪的叫起来，虽隔着门也吓人一跳，靠的最近的一人被吓得过了，恨着门缝内的狗抬手作势要打，但也不敢多留，虚张声势的吓回去后，还是赶紧跟着严南他们的步伐往前走，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早些出去。 一行人出了巷口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大家也都重新放松了下来，一人故作轻松的道：“我看兴许未必像大家想的神乎玄乎的，兴许就是冬日贪吃吃坏了，恰巧都是蜀人而已。蜀人做菜，本来就甚有滋味。” 严南听他说，也不置否声，但有那么巧的事吗？他听闻死去的虽多为蜀人，但也有别地的人。 他想着这事，身后的几人也陆陆续续的说些不着调的话，却听到西南方传来一声惊叫，伴着深不见底的夜色，显得有些骇人。一行人立刻收敛神色，将手握在佩刀上，迅速的朝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 一行人赶过去，却再未听到任何声音。严南比了个手势：“分头找。” 另外几人立刻道了是，便往不同的方向奔去了。严南回忆那声音，似是男子发出，隐约有些发抖，显然是被骇了或是遇险了。正思量中，却听到左边传来清晰的低哨声，是金吾街司的接头音，于是便急急往那声音奔去。 见严南一行过来，一人便收了小哨，指着巷中的一个瘫在地上的男子对严南说：“人已经没了。” 那人直喇喇的仰面躺着，身边还有一些呕吐物，一见污秽物，一行人立刻便变了脸色，退了好几步去。 严南蹲下搭上那人颈脉，的确是没了。因天气极冷，实在估摸不出来大概几时死的。他看了一眼尸身，这人穿着一褐色棉裘，腰间系了一条红丝吕公绦，因人躺着，毛褐絮帽已然松了，虚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