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文化局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排练现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来了几十人,把海州市下面的一个区文化馆点缀得桃红柳绿、恍若阳春。大家兴致勃勃地开始调琴试鼓,有个叫琪琪的女孩耐不住鼓声的蹿唆,众目下就翩翩起舞,当仁不让的当家花旦似。
“静一下,静一下”,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家停下来循声望去,见是市文化馆馆长汪延东有话要讲。汪延东五十开外年纪,长着一个欧洲人的鹰勾鼻,亮亮的脑壳外加一双肿泡眼,汪延东见大家拿眼瞅他,一时如沐猴而冠的猴子不急说了,就见他淡定地薅了把头,慢慢地拧开茶杯,对着窗外斑驳的阳光晃了晃,又放在嘴边吹了吹,最后才劳苦功高临产期到了抖索着喉结道:“同志们,看到你们这么短时间一呼百应都能兵马齐就我感到很高兴,这充分说明什么?这充分说明我们这是一支能战斗的队伍,一支能吃苦的队伍,一支能拉的响的队伍,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队伍……老实讲,天气这么冷,又快要过年了,谁家没事?嗯?谁家没事?嗯?可是你们看,只要我一呼应,大家还不通通都来参加排练了……”
大家给他问住,纷纷撇嘴笑,笑他的文过饰非、辞不达意,好像大家是手榴弹,一拉就响。而他以前一贯不老实,从现在起他要老老实实做人,诚心实意待大家了。
汪延东见众人笑,开始如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同志们,今年的春晚是我们文化局主办的第12届春晚了,整台节目跟以往一样,将在腊月28日在海州剧院演出,春节期间将在海州电视台综艺频道展播。届时,我们还将选送2—3个节目参加由市宣传部、市电台举办的全市春晚,和各个单位选送的节目一起同台竞技,为全市人民送去新年的良好祝福。今年,还跟以往一样,不请外面演艺公司和剧团,所有节目全部来自我们局自有节目,大家有没有信心?有,有就好。下面我来点下名,然后由方馆长分下工……”
“肖长山。”
“到!”
“耿志远。”
“到!”
“安琪。”
“到!”
“陈锁。”
“到!”
……
“王晓娟。”
下面没人应。
“王晓娟?”汪延东又重复了一遍。
下面依旧没人应。
汪延东又连着点了几个人名。又有几人没到。
汪延东有些不耐烦了,转头望向文化馆的韩璐,“小韩,你回头给这些没到的人打电话,问什么情况,如果明天还不到,就不用来了。演出嘛,就跟打仗一样,说到那打到那,没一点纪律怎么行?”
韩璐是个小姑娘,去年才到文化馆上班,忙拿起手机去隔壁打起电话。
方子涵接过话筒,就按之前的报名情况和汪延东事前商量好的节目安排给所有报名者分了工,文场哪些人,武场哪些人,说相声的哪些人,唱歌的哪些人,舞蹈哪些人,演小品的哪些人,一一排定。整台晚会初步定14个节目,涵盖器乐合奏、快板、舞蹈、川剧变脸、歌曲、相声、小品、舞狮等。
不一会,就听得偌大的文化馆三楼就热闹起来了:咿咿呀呀的嗓子吊起来了,鼓、锣、铲儿也咚呛咚呛咚咚咚呛响起来,笛子、萧、萨克斯、二胡、三弦、扬琴等管弦呜呜咿咿叮叮奏起来,腰和胯也急速地扭摆起来……
毕竟不都是专业演员,刚开始有点乱,方子涵报以一笑,眼睛努力睁着,灵魂却不安分地畅游太虚幻境去了。他想起昨晚的麻将——好端端坐荆明下家的李倩打着打着怎么就突然脸红了呢?他猛然想起荆明曾对他说过的话,就下意识挪椅子顺势低头一看,赫然见荆明正伸长腿,用脚在桌底下蹭杨倩的脚,真是盗亦有道,麻将还有调情的功用……方子涵吃了一惊,起身脸上极力云淡风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正魂游太虚幻境间,方涵一怔,眼角余光里见同事水琴正目光炯炯望他,顿时一激灵回过神来。水琴吊梢眉、黑眼圈,脸上涂满白森森的粉,衬得颧骨突耸,跟聊斋里的画皮似,让人见状嫌衣服空荡不暖和,她走在前面,让人不自觉跟着她脚后跟看,看是否洒下步步莲花。
方涵冷眼佯装不见,心里祈祷她千万别说话,她黄梅演员出身,常拎不清舞台和现实,喜欢拿腔捏调学琼瑶片——‘好好哦’、‘饭饭哦’、‘好感动好感动哦’……让人忍不住浑身直掉鸡皮疙瘩,他搞不懂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咋还那么矫情呢?天下男人并非都当她是宝贝。说话如此,做事也是,好像前世做女人不够,今生要加倍做女人。旧上海爱作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吧,却不能如人家作得恰到好处,嗲媚入骨,叫人爱怜。她没事爱拿着一个小镊子夹鼻孔和腋下的毛,老远看斜逸里坐着像躺着,躺着像睡着,伸腰撅臀如一汪水,时刻督促、蹿唆男人扑进去洗个澡,所以见她的人第一刻想起江南梅雨时的水草,想她不该叫水琴,该叫水芹才妙。其实男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极普通的女人,不以为涂了粉就是白雪公主了,瞄了眼就是黑妲己了,乱放电就能电翻人走脱不偿命了。
方子涵的目光无处可去,耳边又传来汪延东瓮声瓮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