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着城市里不多见的草莽气,胡子没有处理,头发乱得像鸟窝,面色阴沉,背后跟着一队沾满泥土的电子牛,迈着沉重生锈的步子,错着节拍踏过土地,每一步都是一连串的跺地声。两个男人中戴帽子的一位很快注意到了吃苹果的小姑娘,当即粗着嗓门喊道:
“又偷吃!小兔崽子,这是家里最一个了!”
他往地上呸了一口,竟从背后抽出一根铁棍来,朝着小姑娘的方向掷了过去!
小姑娘吓呆了,愣在原地,连躲闪都忘了。就在这时,一个年轻而瘦削的身影从小屋里快步冲出来,腾空一脚踢飞了铁棍,转头朝着戴帽男人骂道:“下手有没有轻重?把她打死了怎么办!”
切,戴帽男人翻了个白眼,“我养的丫头,死了就死了,关你什么事!”
“你如果不想养,可以给我。”年轻男人说,“我看你再在这地方呆下去,很快就要变成个畜生。”
“谁还不是个畜生了?”戴帽男人回应道,“你不是畜生?她不是畜生?我们都是!等明天空壳稻子熟了,打下来还不知道有几颗能吃。再过个把地球周,我们这地方也要变成空白版图了,到时候大家都一样,都会是畜生!”
而此刻小姑娘已经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吓得脸色发白,手上一抖,咬了一口的苹果就这样摔在了地上,沾满烂泥。她又是害怕又是心疼,无措地站在原地。
年轻男人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对方,他蹲下身子,替小姑娘捡起苹果,在自己的袖子上擦了擦,扬起一个笑脸,将苹果递还给她:
“没办法,家里的清洁仪也坏掉了,水都不知道有没有毒,你将就着吃吧,然然。”
这个被叫做然然的小姑娘哆嗦着接过苹果,看到它原本鲜亮的模样此刻沾上了一层擦不掉的污泥,因为年轻男人的一抹,变得稀薄而更加肮脏了。她不知道是联想起了什么,忽然哭了起来。
“别哭呀。”年轻男人伸出手指,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水,“然然一定会离开这里的。要到大城市里去,换上漂亮衣服,喝上干净的水,清洁仪永远不会断电。
然然还要有一张公主床,床帘上面挂满星星,每天晚上闭着眼睛,就能看到银河系外面的世界。”
谈话间,戴帽男子已经走近了他们,他那标志性的近乎沙哑的粗嗓门大吼着:“你还敢哭!把她眼泪给我接住,叫她喝下去!这么浪费水,今晚的水没你份!”
然然死死攥着拳头。
“想哭就哭吧,我的水给你。”年轻男人说。
但是然然竟真的憋回了眼泪。她将那只苹果递到年轻男人手里,对他说:“清明哥哥,你吃吧。我不想要公主床,也不想看星星。星星离我太远了,我永远都够不到。”
“那然然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每个人都能过上开心的生活。如果有人让别人过得不开心,我就把他们杀了。把坏人杀完,只留下好人。这样,大家就每天都能吃苹果了。”
“那如果这样做的话,然然自己会不会开心呢?”
“会。”然然坚定地点头,“我已经没有办法因为吃苹果而开心了。如果我吃了苹果,清明哥哥就会没有苹果。姜叔叔,还有爸爸等人都没有苹果了。
可是爸爸说,其他区域的人每天都能吃上假苹果。假苹果也很好吃。我不想吃真苹果。我想清明哥哥,姜叔叔,爸爸,每天都能吃假苹果。这样我才会开心。”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用额头轻轻地抵住然然的鼻尖,良久无言。
秦戈面前忽地飘过一阵烟。很快他意识到这不是烟,是场景在消散。几乎在一瞬间,农场、然然、三个男人和遥远的耕地都倏地钻入黑暗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秦戈先后光顾了沃格市的一处温馨家庭、克尔市郊区的男子学校、地下酒吧的卫生间……
每一段的经历都一样,他像孤魂一般悬浮在场景中,观看、聆听,却无法触碰,场景最后都被绞碎在黑暗里,然后黑暗之中再诞生出新的声音。
不知轮转了多少个场景,秦戈眼前的光圈越转越快,他感到自己像在滚筒洗衣机里旋转,最后被抛出黑暗,跌回肉体中。
秦戈睁开眼睛,一下子就和台上的唐鹤扬对上了目光。
原来这就是宇宙教著名的思维仪式,也就是将整个空间内的人进行频道连接,随机共享他们内心深处最难以抹去的记忆。
看了一眼时钟,此刻竟然已经临近十二点。秦戈还以为才过去了十分钟而已。
他恍了一恍神,觉得对第一个场景中的人有所印象,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往身边一看,在见到杨靖然的一刹那,一切碎片都忽地拼合起来,构成了清晰的念头:
“那个吃苹果的人是你?”秦戈压着声音问。
杨靖然此刻看起来并没有从刚才的思维仪式中缓过神,她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认识的这几天,秦戈从未见过她哭,本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个情绪波动极小的人,此刻却意外地发现,她的眼角带着明显的泪痕。
先前沈文侃化上去的潮流乐队浓妆,也已被擦得不成样子,泪迹干涸地印在脸上,无端让秦戈想起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