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那天,到殡仪馆吊唁的人很多。
邱继业的遗体环绕着鲜花,邱鹿鸣站在近前,越看越陌生,她忽然对这个只做了她一年父亲的人,不能确定面容了,她想着李金枝的话,对自己说:邱鹿鸣你不要哭不要纠结,或许你命里注定,与他只有一年的父女亲缘吧。
她木木然,不知和多少人握了手,听了多少句节哀顺变,直到赫春梅凄厉的哭声响起,——遗体将被推走火化。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邱家亲戚谁也没见过素来端庄矜持的赫教授,竟然能毫无形象地嚎哭着瘫倒在地上。
邱鹿鸣紧紧拥抱着赫春梅,深深体会到她的悲伤,也看到她眼中的惊惧与绝望。
等处理好后事,小学的期末考试早已结束,试卷也被同组老师代为批阅。
欣慰的是,这次三年一班的成绩非常好,邱鹿鸣开家长会时,从前反对集体活动的家长都不再出声了。
临放假,邱鹿鸣给孩子们布置了暑假作业,叮嘱他们远离水边,不要玩火,走路看车......
正絮絮地说着,忽然下面传来抽泣声,是郭蕴齐在哭。
“你怎么了?”邱鹿鸣问。
“老师,我想哭。我知道你爸爸死了,你虽然脸上没哭,但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在哭。”郭蕴齐抽抽搭搭地说。
这句话说得邱鹿鸣鼻子发酸,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教室里陆续有更多的孩子哭起来。
邱鹿鸣走下讲台,摸摸郭蕴齐的头顶,这孩子小小年纪,这样敏感,也未必就是幸事。
“老师没事,你们放心!暑假老师要把时间用来陪老师的妈妈,你们在家也不要放松学习,每天练字,每天朗诵,能做到吗?”
“能——!”稚嫩的童声齐齐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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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鸣暂时住到了赫春梅家。
三个舅舅也陪了几天才走,赫春梅睡眠极差,她常常夜里醒来哭泣,仿佛比最初几天还要悲伤。
邱鹿鸣也是过了一周多,才慢慢接受,父亲是真的走了,这世界再没有这个人了。
她在漆黑的夜里抱着赫春梅,轻声说:“妈妈你别难过,爸爸去另外一个世界做学问去了。”
赫春梅哭,“是我太自私了,我长两个米粒大的甲状腺结节,都要跟他寻求安慰,可我怎么就没想过好好看看他的体检报告呢!我后悔死了!”接着又埋怨邱继业,“你爸爸为什么就不跟我说呢,好好吃药不就行了吗!早知道我就不鼓励他当什么校长了,连院长也不当,就当个教授好好讲课多好......”
这世界,哪里有后悔药呢!
邱鹿鸣也很自责,她虽不精通医术,但好歹是学过几年中医,竟从未想过给父亲调理身体。她从不知如何做个好女儿,只顾着自己的感情,顾着自己的工作了。
赫春梅可以哭诉,但她的悔恨是说不出口的,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地流泪。
赫乔煜打来电话,先跟她道歉,说自己前段时间出国了,没能参加姑父的葬礼,又劝她带着赫春梅到沪市散散心。
七月的滨城,正是潮热难捱的时期,邱鹿鸣索性真的带着赫春梅去旅游了。
票订好了,赫春梅却忽然说不想去沪市了。七月的南方,太过湿热,也不是最佳的旅游时机,于是邱鹿鸣立刻退票,随着赫春梅的意思,又订了乌鲁木齐的机票。
飞机上,赫春梅说:“我才不去他们家呢,我侄子虽然盛情邀请我了,可她乔关关居然连个电话都不打,连句欢迎都不说,你爸爸出事,就你二舅来的,她也没来滨城,哼,我要去了沪市,她肯定又嫌弃我们家刚办了丧事不吉利,我才不跑那么远去看人脸色!”
“我们住酒店也是一样的,不去二舅家里。”
“不去!那我也不去!我不想看到乔关关!”赫春梅愤愤然,“你二舅是个怕媳妇的,对姓乔的那叫一个言听计从,比纯粹的沪市男人对媳妇还要好!当年,你姥姥那么反对,哭着求他别走,他硬是没管,跟着媳妇就去了沪市!你说多让人心寒!”
邱鹿鸣心里笑,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说起对媳妇言听计从,邱继业说第二,谁敢称第一啊!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说了赫春梅肯定又要哭上好半天。
飞机钻进云层中,赫春梅看着云朵,心情稍好,转头对邱鹿鸣说:“我以前有个伊犁的女学生,长得可好看了,大一寒假回家,没买到坐票,只好站了一晚到京城换车,谁知京城到乌鲁木齐还是没有座位,她就想着上车再补票,可一直就没补上,人挨人一直站了两天两夜啊,车厢里很多女生都哭了,她也哭,她跟我说,她当时心里憋得不行,只想大喊,想抓烂自己的喉咙和胸口,恨不得跳车下去。”
“是缺氧了吧。”邱鹿鸣觉得此刻赫春梅说话的神情,好像一个小姑娘一般,她笑说,“现在就好多了,你的学生应该可以坐飞机回家了,火车也方便了。”
“嗯,现在交通发达了,他们条件也好了。十年前,我和你爸爸俩人去过伊犁......”赫春梅的话题终于还是绕到邱继业身上,声音哽咽起来,低头用纸巾擦着眼泪。
邱鹿鸣无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