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湾老江湾,沟沟汊汊塔头滩。野妹子江、松花江像梦里相会千年,醒来相距千里的两个情人,在这嘎达相汇了。
野妹子江真像东北野妹子!不顾一切冲出崇山峻岭,一路披荆斩棘,融汇百川,张狂奔放,奔腾浩荡,滚滚扑来!
松花江看不见松花,却是饱经坎坷的英雄!执着一念跃下悬崖峭壁,一路奔流激荡,冲破沟沟坎坎,裹挟众派,疾冲而下!
一个腰肢迂曲,青碧幽深;一个胸襟坦荡,浑黄雄健。在坦荡的关东大平原中心交汇在一起,洪流交汇,汹涌澎湃,青黄两色,激情相撞,席卷四方,把三江口四周的平原激起无数梁岗丘坨,冲刷出无数的沟汊泡塘。两江水青碧浑黄,向下游奔流数百里才混同一路,形成奔流到海的混同江。
由于三江洪水的冲击,沿江滩涂上被堆积起一片奇形怪状,连绵不断的丘坨。丘坨之间蜿蜒着长满柳条蒲苇的江汊、塔头沟。勾画成灌木丛生,茂草连天的三江口湿地。
这嘎达,就是人们恋恋不舍的老江湾。
老江湾宽绰,跑马十里八里看不见屯落,都是大甸子柳条通;老江湾肥沃,别说是庄稼,就是路边的野花,沙岗上的蓬蒿,长得也比别的地方壮实。
八成儿是土地的丰饶养成了人的懒惰。
老江湾人懒成王八犊子样儿!
王八犊子啥样儿?没人知道。不饿个半死不找食儿,不要他命不动弹。
老江湾太荒僻了。荒僻得埋没了人情,埋没了文明,埋没了人的羞耻心。丰饶荒僻,养成的是懒惰、荒淫,为满足微不足道的欲望而暴露出原始的动物性本能。
老江湾今天就出了件令人震惊又迷惑的大事儿,孔老二差点儿一剪子捅死他儿子!
他那憨儿子带着剪子朝江边跑了,这可够呛!
连绵起伏的坨子沙丘,纵横交错的江汊塔头沟之中,一个硕大佝偻的身影,沿着弯弯曲曲的路线,在茫茫碧野之中迅速移动。
几条野狗闻见血腥味儿,呜鸣着远远跟着这个垂头弯腰、疾步奔逃的憨大个儿。
大而且傻,老江湾人就叫他憨。
憨人话少,憨人胆怯,憨人没存在感,憨人就不是念书的材料。可是他妈就是异想天开,逼着他念书。念书念书,念个稀里糊涂!念得连学名都丢了,小学毕业上中学就直接报名为大憨!
大憨太憨,大憨憨得不知道去求救,不知道往村里的钱耀良的诊所跑。反而跑下了王八岗子,跑过马兰坡,跑到江边去了。
蹽,憨了吧唧,一路瞎蹽。
可他还是害怕,他怕爹和妹妹的刀,更怕老江湾人的一双双鬼目咔哧眼的眼珠子。
那时大憨还姓孔,叫孔大憨。
人高马大却显得苍白瘦弱,胸前赫然插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剪子!
大憨捂着前胸,握着血剪子,也顾不得抬头看路,闷头狂奔!在他身后,除了散乱的野狗,没有一个人追踪。
沟与丘结合便冲击成大面积的,肥的流油的黑土地。老江湾的黑土地上,一滴一滴,将大憨的血接纳、吸收、分解……
大憨头晕目眩,咽喉生烟,嘴半张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实在跑不动了,不管不顾,钻进一个散落在沙岗子缓坡上的的渔窝棚,昏头昏脑倒了下去……
跟在大憨后面,恋恋不舍的野狗土犬,嗅着地上的血迹,呜鸣着、徘徊着,围在窝棚门前来来去去,东张西望,就是不肯离去。
它们不敢把活人咬死,但是它们似乎闻到了死人的气息,期待着从尸体身上撕扯下来一块肉,大快朵颐。
它们是笨狗,但鼻子一点也不笨,同样比人的鼻子灵敏千万倍。
江湾的天空彤云暗生,风云渐变。江风一阵比一阵强劲,大大小小的笨狗突然都一阵觳觫,随即停止了呜鸣。
又是一阵江风刮过,几条大狗顿时收敛了高傲的狂态,夹着尾巴趴伏在地上。瘦弱矮小的,都哆嗦着一步步往后退。这些畜生似乎知道了一个或一群更贪婪、更冷血、更恐怖的嗜血者就要来到。
够邪门儿、够悬乎!
落雁滩外滩上密密层层的小叶樟草,一片片摇晃。栖息在落雁滩泡泽周围的野鸭子、灰雁一片惊叫,腾空而起……
茫茫落雁滩,罩上了一层迷雾。
一团迷雾般的灰影,在密密层层的小叶樟草丛中闪动几下。
大笨狗不由自主流出尿来,汪——呜——,一阵哀鸣,连滚带爬滚下土坡,四处逃窜,消失在紧贴地面的雾气里。
老江湾就是怪,连大憨家住那屯子都格怪——王八岗子。
三江口的两江一湖之间到底有多少沟壑丘坨,没法计算,也没人统计。这中间最大的一道土岗,平整开阔,地势高爽。由于洪水的冲刷,主岗之外还向四周延伸出五六条拉拉岗子,站在马兰坡上远远望过去就像一个巨大的龟。
外村人就戏称此地为王八岗子。
戏称可以,正式命名就不能冠以王八了。领导们就是有水平,灵光乍现,把老江湾三江口一带方圆二十来华里内大小聚落屯子都划归一个行政村——渔窝棚村!
渔窝棚村就是以王八岗子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