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殿是未央宫最西侧的一座宫殿,向来是女眷在宫中夜宿之地,已过宵禁,出宫不甚方便,谢沉壁依了姑母留客意,幽行至此。
这一路上虽有湿鞋袜的小插曲,可谢沉壁的心思仍挂在椒房殿中,她思及临走之时姑母吐了口鲜血。
姑母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她是谢家的女儿,怎能不应姑母所求让她更添忧心?
况且,这事不仅利于谢家,更利于天下安定。只是、只是……她的心忽然生了种不能为人道的郁结。
少女神游已久,没有顾及到不远处的一道目光,那目光已注视她很久,很久。
长秋殿内,宫侍齐齐向谢沉壁行礼“翁主,暖榻已铺,是否需备沐汤?”
少女扬起失意低垂的眼眸“给我拿酒来。”
女侍两两相望,一脸疑虑失措的模样,没有动静。谢沉壁不耐烦呵斥“是不是听不懂话?”
见翁主不耐,一旁的女侍急急退下,想来是去寻酒。人空后,谢沉壁却没有进内室,只是呆靠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夜晚的寒她顾不了,似乎只有这冷风能吹醒她略带昏沉的思绪。
月澄如洗,檐铃风响,她突凝思,若她只是一普通的农家女儿该多好?不用想这劳什子家族利益,天下大局。只是在每一个月明又灯火通明的夜,随风望渔晚,唯盼长安。
那该当是如何景年?
不过片刻,有脚步声随着一道沉声闯来“翁主。”
谢沉壁寻声望去,见不远处伫立着一道白色身影。那人薄唇微抿,一向冷峻的目光凝来兀然变得柔和而盛满光亮,他的手中拿着壶与金樽。
裴冽缓缓行来,向谢沉壁弓腰作礼“见过翁主。”
谢沉壁见状了然,言语快意“没想到卫尉寺的裴少君还管送酒。”
他望了谢沉壁清冷的神色“翁主为何在这清夜想起饮酒?”
“怎么现在喝酒都要向裴少君交代理由吗?”谢沉壁斜眼一挑,甚是不悦。
“裴某并不是此意,只觉酒醉伤身所以才多嘴,翁主若想饮酒也罢,只不过为了身体还是尽量少饮一些。”
少女的面色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反应。裴冽只得移开了紧紧抓着她的眼神,将手中的酒壶与金樽放在石阶上便作势离去。
他转身不过两步,心一沉还是缓缓回头,死死看着眼前的少女,见她面若无状有些心急道“那日是我着了魔想利用这种腌臜事迫你难堪,是我的错,我知你没有遇上那种不堪事。”
这话他早就想与她说明白,只不过这些日子总没有合适的机会,宫变之后他忙着替父协助太尉大人处理叛军后事,实在挪不开身。今日撞见长秋宫侍在庖厨玉酿阁中寻酒,便多嘴问了句,这才知道她今夜宿在宫中。
谢沉壁神色一正,打断他“你相信我有或没有遭遇不堪的事我都不在乎。”
她不在意他怎么想吗?
裴洌心中有种隐隐的失落,他家世渊远,自幼师承名师,朝乾夕惕文武双修。十岁那年跟随阿爹从渔阳迁居洛邑,此处虽是异乡令他来时稍有不适应,但也因着阿爹在太后身前行事的关系而颇受众人礼重。
而后,少年出入宫闱,深受太后器重。
雷霆声望,拔地而起。
但是原来他的想法在她的心里并不重要,他的歉意想来她也是不在乎的。
少年郎神色复杂,他久久凝望那片玉颜,心神稍稍一滞作罢“裴某告退。”他从来都是骄傲的,或许不甚明显,但他活到今日的人生中还未有过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刻。
虽然在那深谷小屋他们两闹得不太愉快,但他毕竟救过她,两家又是太后的左膀右臂,她没必要与他闹的太僵。思及此,谢沉壁神色稍缓“没有事忙的话,就留下来陪我喝几口吧。”
裴冽的心终于有丝欣喜的涌动,他急急掀起深衣下摆坐下来。谢沉壁见他动作急切又稚气,不由觉着好笑,淡淡摇头,口中喃喃“血滴子.....”
裴家父子掌宫门卫,是最得姑母信任的外姓人,号称太后身边的血滴子,廷尉狱中不知被他们抓进去多少大臣,手中过了多少人命,在洛邑城中从来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此时谢沉壁竟觉得他的动作像个欣喜快乐的孩童。
谢沉壁把两人中间的器皿一摆,将酒盈樽,两人对饮望月。
连连几杯急酒下腹,裴冽有些呛得慌,他拍了拍胸口急的脸红。
此刻听见身侧传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他向声望去见一旁少女粉腻的肌肤被酒熏的微绯动人,看她模样倒像乐开了花。
那少女笑意狡黠“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滴子原来不会喝酒啊?”
“我……只是喝的急。”
“这酒可一点都不烧,你不会就是不会,没什么丢人的。”
裴洌也不再辩驳,只是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思及很多与她有关的前事,四处暗伏的黑色似乎给了他一缕轻松。他开口与她道来“元敬,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金樽清酒在少女手中轻晃,她凝神一思“是你随你阿爹进宫赴秋日宴?大概是五年还是六年前?”
果然,她不记得。
“是在渔阳,你五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