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君上夜班去了,宿舍门紧闭,韩歌小心翼翼地掏出钥匙,以免发出声响惊扰了别人。慢慢地转动钥匙打开门,反身轻轻关上,也没洗漱就上床睡了。
正如她担心的那样,虽然又乏又困,可睡不着。她一会儿变换一种姿势,一会儿变换一种姿势,哪种姿势都撑不了五分钟,哪种姿势都不舒服。韩歌在宁静的纱厂公寓辗转反侧。她听着自己翻身时弄出的轻微噪音和胸腔里“咚咚”的心跳,想着豹儿这会儿是啥样子情形。豹儿这会儿很可能一个人孤单地在某个街道上走着,他在找住的地方,可能还饿着肚子。吃饭别被人讹了,要是被黑心的店家拉了去咋办呢?人家看他乡下来的一个毛头小子,肯定会讹他。他又没单独出过远门儿,万一遇上坏人可咋办呢?一个男孩子,自己妈唠叨几句就出走,肚量也窄了点儿吧!回想起来,和人家妇女比,妈也不算咋絮叨,是豹儿的驴脾气太没耐性了——倏地,她又看到了脸上粘挂着唾沫的女孩儿,听到了裁缝老师的呵斥——裁缝老师的呵斥犹在耳边,她又想起了妈。妈这会儿在哪里呢?不可能这么快到家,有可能在回家的路上磕磕绊绊、提心吊胆地往家赶吧。家里没有一个人,是要回去看家的。但愿妈能平安到家。唉,到家也难睡着。爸这会儿该动身回来了吧?肯定心急火燎的,遇上这事儿,叫人不急都不行……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韩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醒来一看,不好,太阳都一树梢子高了!赶快爬起来洗漱,又给高小君留了个便条,告诉高小君她回家了。
收拾停当,她先去了培训点给老师请假,然后往家赶。
满腹心事地回到家,还没走进院子,到大门口就看到豹儿在堂屋里有声有色地给一个伙伴儿讲述他出走一夜的“人生经历”。
韩歌又好气又好笑。
“豹儿!你啥时候回来哩?”韩歌问。
豹儿也知道不好意思,他觉得好玩儿,自己先笑了,说:“今儿个清起来回来哩。”
“我看你讲恁带劲儿,有啥好故事?”
“我坐车子上B市了。”豹儿一本正经起来,表情、语气都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我晚上黑住旅店,住哩是黑店,那个女哩叫我领到店里边儿一间房子里,里边还有另外几个男哩,我看那几个男哩不像住店哩——那几个人偷偷使眼瞟我。我心里想肯定是黑店!我没脱衣裳,睡在床上装睡着,趁那几个人睡着哩时候我偷跑出来了!跑出来我就拦了一辆车回来了。”豹儿一口气把他的一夜历险故事讲完了。
看着豹儿满带激情的讲述,韩歌哭笑不得。
既然没啥事儿,吃了饭还回城吧。她妈这时候已经在准备晌午饭了,被豹儿弄得也没啥心情创意点儿好东西出来吃。妈在和面。
“就擀点儿面条吧。”韩歌妈看见韩歌到厨屋来道。
面条里下的是妈夏天的时候晒的干苋菜,挺香的,韩歌吃了两大碗。
饭后稍稍休息,韩歌就骑车回城了。她的两条腿真的不想动了,回来的时候车子骑得急,勉强撑到家,两条腿酸疼酸疼的。
到市区的一个十字路口,韩歌的自行车和从左侧来的一辆自行车撞上了,对方是一个50几岁的男人,挺着啤酒肚。在那“嘭”的一声之后,他说:“噫!劲儿够大哩!吃哩啥?”
实际上,也说不上怪哪个,路口没有红绿灯。
韩歌羞红了脸,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能当饭吃!”那男人说。
回到学校,老师的实践课已经结束,学员们都在做着各自的活计,老师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在学员们中间走过来走过去,看样子对自己的教学成果还算满意。见韩歌来了,他说:“刚才的课你没听,看看人家哩,问问人家咋做哩,自己学学。”
可想而知,对韩歌来说,不会顺。一会儿西服的口袋上不好,一会儿西服的领子上不好,一会儿西服的袖窝又上不熨帖……做的工夫没有求人的工夫大。
回纱厂宿舍,韩歌依旧走小路,她想这个时候更要小心,要是走大路怕还要和人撞架。她时常感到心慌,莫名其妙地慌,越慌反而越走神儿。到底想了哪些东西,她自己也说不清,好像各个方面都想了,又好像啥都没想。嘁!
韩歌在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上艰难地骑行,胯下的自行车蹦蹦跳跳像个调皮的孩子,突出路面的砖头棱角恶作剧地顶起车胎,又猛地撂开,自行车像个醉汉一样跌跌撞撞。这条路韩歌经常走,她已经习惯了,再怎么蹦跶也不能把她从自行车上甩下来。这条小路和那条大道仅仅隔着一条不宽的河,河那边车水马龙。韩歌有时候羡慕地瞟上一眼河对岸。再审视一下自己,“通天大道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放着大道不走,自找小路受罪,简直是一个另类。她不曾想过,她这边也是一帧独特的风景:浓绿色的小河边,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一个女孩儿和她的自行车一路起舞,那舞姿铿锵有力,个性夸张,自行车如一匹被驯服的小马驹,驮着她快活地向前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