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开往杭州的大巴上,韩歌在车尾的一个角落里临窗而坐。此次出去,她是抱了决心的。
韩歌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世间22年的人生路,她走得磕磕绊绊,可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自幼体弱多病,像下地这样稍远一点的路,她走不了,常是奶奶的背为她代步。
七岁,到村里小学上学后,黄疸肝炎、肺结核伴随左右。等到二年级,上了半个学期,她不得不休学在家,专门治病。此后三年,便与肺结核结下了梁子。
小小的韩歌喜欢上学,成绩好,稳坐年级第一把交椅。可是没办法,肺结核这个恶棍老和她过不去。一个二年级,她上了三年——每一年,长则半年,短则几十天,总是上不完一个学期就被迫终止。治病,上学,治病,上学,治病,上学,循环往复。
好不容易,她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升入初中,分到尖子班,自然是尖子班的尖子生。
半学期后,又不行了。如法炮制,继续回家休息一年。
一年后,肺结核痊愈。重上初一。
然而,初三第二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严重的神经衰弱找上门来。
自此,韩歌的学业生涯画上了句号。
吃药,吊水,中医,西医,锻炼。休养了整整三年,总算有些许好转。
韩歌喜欢文学,喜欢读书,喜欢写字,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个文青吧。这期间,除了治疗外,她便读读书,写写字,也尝试着写诗,写散文,像群龙无首的羊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到处找草吃,直至认识了马老师。
此时的韩歌,两眼落寞地望着窗外。那些或凄美、或萧瑟的秋景图,从她不太宽阔的视线里一闪而过。大块儿大块儿的黄豆和玉米现已全部收进仓里,地里已犁过种上了麦子。早麦刚出了嫩黄的小牙尖,晚点儿的还不见动静。这时候的旷野基本上是暗淡、单调的土黄色。一个色调,看上去反而开阔些。对韩歌来说,开阔不开阔,都无所谓。
在这大片的土黄色里,偶尔夹杂着一两块红薯地。绿油油的红薯地里,被精打细算的主人稀稀落落地套种了玉米。玉米棒子掰掉了,剩下零落的几十株玉米秸秆。玉米棒子外面枯黄的皮和残破的玉米叶随风飘摇,发出似有若无的“哗哗”的微响。本来经霜前的红薯叶子深绿茁壮,茎杆士气昂扬,却被那些零落的玉米秸秆拉低了身段,显得萎靡,寂寥,无精打采。
倏然,她与闯入视线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浅黄和米白撞了个满怀,那是即将丰收的菊花。
看到菊花的那一瞬,韩歌突然想起了初中时在校门口春天的油菜花里留影的一幕,她嘴角露出一丝丝苦笑。灿烂的花海一闪而过。过不去的,是已经过去很远的玉米棵棵。她觉得它们站在那里怪孤单的。
韩歌兀自坐着,秀气的双眼越来越迷矇,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看上去很平静。可谁知道她的内心世界里是怎样的翻江倒海呢!别人不知道不要紧,马云中他知道吗?那一幕幕甜蜜又矛盾的画面,在韩歌头脑中,也在秋天这个大背景里,蒙太奇般地次第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