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宣政元年,皇帝宇文邕驾崩,享年三十五岁。
群臣上庙号高祖,谥号为“武”,世称周武帝,葬于孝陵。
这个统一北方、结束了数十载动荡的雄主,在而立之年猝然逝去,甚至没来得及享受明君圣主的荣光。
在他身后,留下的是一片广袤丰饶的江山,以及一个不太可靠的继承人。
在世人眼中,他雄才大略、灭佛禁道、御下严苛,毁誉参半。
而在江湖武林,他独宠浣月宗,禁绝其他门派,引来一片怨声载道,心怀愤懑。
因而听说他的死讯,世人且忧且喜。
不论其人生前如何英明神武,伴随着生命的消逝,终已成为过眼烟云,化作青史中的一个符号。
如今的人们,无暇关心他的功过对错,只对着他选定的继承人,以及其人身后的皇位评头论足、猜测觊觎,暗中窥视。
那些被打压许久的势力野心,失去了禁锢在脖颈的枷锁,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从缓慢滋生的细芽,迅速长成一棵参天巨树。
他们观望着、期待着、舔舐着自己的獠牙,在这片新生的无主之地跃跃欲试,磨刀霍霍。
随时都会扑将上去,将这片土地咬碎撕裂,瓜分殆尽。
天下一统的盛世曙光,就这样顷刻消散。
就像壮丽的烈阳,毫无征兆地急坠入水,堕入无边的永夜,再也寻不见一丝光亮。
死讯传到吐谷浑,晏无师正临窗而立、向东眺望,虽不发一语,眸中的悲伤却早已满溢,肆意宣泄流淌。
沈峤听说消息,特意赶来看望。
他却并不回身,只是伸出手去,接住一捧风中飞沙。
在短暂的抓取之后,他又松开手,任黄沙随风而走。
如同昔日的情分,伴随着那人的死亡,全部随风而逝。
“都结束了。”他只这样说。
……
尽管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晏无师其实并不快乐。
高烧一退,他便重新投入秘境之中,辗转于幻境与妖兽之间。
只有秘境的险象迭生、野兽的嘶吼咆哮、溅在身上的温热血液,才能让他暂时忘却前尘,忘掉那些曾带给自己诸多伤痛的回忆。
晏归云、叶佐、李月泠、谢吟、方清玄、徐容,宇文邕。
当珍视的人逐一下世或离去,晏无师几乎已经没有了软肋。
如今的他,终于可以彻底放下心,没有后顾之忧地一往无前。
再也没有人能够掣肘我……
谁也别想再阻碍我!
凝视着手中医书,他这样想着。
火焰在胸腔燃烧,逐渐化为实质灼烧进心肺。
伤口开始剧烈疼痛,将他从往事里拉出,重新回到现实。
“嘶——”
他不由自主地叫唤了一声。
这次进的秘境不算太难,只有一个妖兽拦路。
晏无师心情恶劣,放弃了一贯稳健的打法,赤手空拳与它肉搏。
最终凭借着肉身力量,妖兽被生生折颈而死。
不过妖兽再弱,也是妖兽,晏无师付出的代价亦很惨烈。
以往他走出秘境,都能运用轻功,自行回家疗伤。
这回他一出来,直接趴在了地上,用最后的力气放出求救信号,便昏厥过去。
据广陵散说,如果救人的弟子再晚来片刻,大家就可以上桌吃他的席了。
伤势重成这样,自然只有躺着的份。
晏无师却并不觉得无聊,翻阅医书的同时,心中的焦躁、哀伤渐去,只感到无比的平静。
隐隐约约,他对无上功的领悟也在加深,似乎进入了新一重的境界。
砰砰。
有人在轻轻敲门。
以为是送药的弟子,晏无师头也不抬,兀自翻阅医书。
“进来吧。”
房门开合,来人走进内室。
当行到榻前不远处时,“他”不动了。
晏无师正照着医书所述运转真气,轮转一周天,感到伤势有所恢复后,才后知后觉地偏头去看。
这一看,令他登时愣住了。
美人如玉,亭亭伫立。
她已经来了很久,却不过来,只用一双微微泛红的美目瞧住他。
自从上回争执之后,他们已经数月没有见过,如今再见……
“你来啦!”晏无师轻轻道。
“我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
再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因为——
她直接扑了过来,伏在晏无师身上泣不成声。
每当应对女人,晏无师都很头疼,更别说看女人哭了。
他两手举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移动着,手忙脚乱一阵后,伤口骤然发作,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见他如此,元秀秀立时收声,焦急道:“是我压住你了吗?”
默诵数遍书中方法,压制住肆意流窜的痛感,晏无师才道:“没,是我动作太大了。”
虽然他没将责任归咎于他人,但元秀秀还是擦干眼泪,直起了身。
“千泷他们还好吗?”晏无师问。
元秀秀:“正想同你说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