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谢陵回府。
从早晨与桑景行比斗,到后来被崔由妄叫去天玑阁“尬聊”,其间已过好几个时辰。
体力与脑力的双重消耗让他极是疲惫,就连两名弟子前来问安,都被拒之门外。
不想修炼,索性躺在足够容纳四人的黄花梨木大床上,静静思考人生。
刚闭上眼,晏无师的声音就在识海响起:“你为什么要同意当长老?”语带不解,似乎还有些生气。
谢陵赔笑:“这不是好事吗?在宗门里有职位,也方便招兵买马,日后分出日月宗另立嘛!”
晏无师呵呵两声,语气嘲讽:“魔门向来自私自利,不给他们天大的好处谁乐意与你走?
就算明面上臣服,指不定哪天在背后捅你一刀。到时候不仅走不出日月宗,还把命都搭进去。我原以为你聪明,现在收回这个看法!”
冷静下来,谢陵也觉有些冲动,但他并不后悔答应崔由妄做宗门长老。
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于你而言,就算是宗门长老这样的高位或许也不屑一顾。只专心武道,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问鼎巅峰,羽化飞升。想法没错,但做法不甚完美。 ”
见晏无师没有反驳,便继续说道:“你放荡不羁惯了,自然将许多事忽略,只以为凭借自己的武功足够自保。
其实危险便在这日积月累中逐渐加深,等到那时再察觉,已经晚了。
我答应崔由妄也是想走出一条不同的路,把自己置于明面,好引出暗处的隐患,并加以解决。”
晏无师沉默良久,久到谢陵都快睡着时,才开口:“离群索居,并不全是坏处。长老之位本就虚无缥缈,不如武功来的实在。
参破《凤麟元典》第八重的消息一旦传出,江湖所有的目光聚于一身,做什么事都会束手束脚。到那时,你又如何自处呢?”
见老晏不仅没生气,反而还担心他以后的处境,谢陵心里一喜,乘胜追击:“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就瞧好吧,保证不会辱没了晏无师足智多谋、风流倜傥的形象!”
老晏终于被说服,不再要求他放弃长老之位,而是转而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可谢陵却知道,晏无师是个很自恋的人,多半不是被自己的口才折服,而是喜爱后面天花乱坠的吹捧。
达成一致后,晏无师没再说话,识海重新恢复宁静。谢陵反倒精神起来,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只盯着屋上横梁出神。
原主痴迷练武,对日月宗的事不说一窍不通,也只能算是一知半解。
他既然答应做长老,此事便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趁着崔由妄尚未宣布的空当,更应该好好熟悉一下宗内之事,也不至于当上长老一问三不知,平白惹人笑话。
想起那天晏无师说过的话,是时候去一趟宗门藏书阁了!
……
藏书阁在日月山北面一处高峰,凌峰而立,古朴巍峨。
日月宗建成百年,书卷经帙不可计数且包罗万象。
与谢陵所想不同,武籍在其中只占很少一部分,更多的是文史一类的书,甚至还有佛教典籍。
成百上千的书目令他目不暇接,还是在晏无师的指引下,方才找到宗门纪事的史册。
百年来日月宗深受朝廷倚重,不论王朝如何更迭,宗门仍旧屹立不倒,享尽无上荣光。
直至现在都是周、齐两国讨好巴结的对象。甚至南方隔江偏安的陈国,都不敢有丝毫怠慢,时常派遣临川学宫代为往来。
谢陵之前询问冠礼程序,临川学宫未敢怠慢半分,得知礼程便马不停蹄送来。固然因为他在宗门地位高,不过主要仍是南朝忌惮他身后宗门的缘故。
日月宗是武林门派,宗内弟子平常都看武学相关的书,文史一类反倒无人借阅,更别说史籍了。
十几本书都铺了厚厚一层灰,谢陵擦了好久才使之恢复原貌。
书衣用青色绢绫制成,右上书写《日月史》三字,翻开第一页,谢陵就被惊住了。
宗主传记用“本纪”代称,长老用“世家”,武功高或有功绩的弟子则用“列传”。
宗主以皇帝自比,长老等同王侯,有名的弟子视同人臣。作为一个武林门派,这已是极为僭越的了。
谢陵随后注意到,《日月史》开头引言是一个叫崔光的人写的。
大意是他非常荣幸且十分感谢宗主崔彧的推荐,能够为日月宗纪事云云。类似于现代作家出书,前面写的感言。
崔光是北魏孝文帝时期的著作郎,与崔彧一样出身清河崔氏。著作郎的职责是编修国史,让他来为日月宗纪事,倒是人尽其才。
《日月史》从北魏第三位君主太武帝拓跋焘时期开始记事。
百余年前,拓跋焘对外穷兵黩武、对内实行高压统治,因此国内动荡不止,叛乱四起。
崔彧出身高门,专于武道,被拓跋焘安排在皇太孙拓跋浚身侧充作武官。
拓跋浚继位后谋权夺位之事多发,危难关头皆为崔彧所救,崔彧由是宠眷优渥。
凡是皇帝不便做或想探听之事,皆交给崔彧执行,崔彧身边遂逐渐聚集了不小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