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初起时,拾儿携了酒菜往塔院而来。谁知塔院夜间看守甚是严密,大门前站了四位年轻女尼,这四人明显身负武功,衣内暗藏着兵器。拾儿沿院墙走到背人处,飞身而入。
舍利塔内烛光摇曳,拾儿到得第三层时,只见朱门开着,里边的女子正曼妙起舞。只见这女子换了一身红色展衣,面上轻施了脂粉,身形虽然丰腴,却腰软臂柔,在狭窄的房内跳得极是沉醉。拾儿站在门边,随着她的舞姿节奏,伸手在酒坛上一弹,发出“叮叮”的声音。有了“乐曲”,女子跳得更是欢愉,拾儿也随着她的身形忽快忽慢的击着“酒缶”。却见女子的身段越来越慢,漠然一个回眸,已然将舞姿收了。女子回过头来笑道:“我说嘛,也该来了。”这女子本就极美,一笑之下更是惊天动地,拾儿却看到,这一笑之中分明藏了道不尽的凄楚。
桌上已经摆放了两只密色瓷的酒盏,拾儿先将食匣打开,又将一坛酒开了封倒入杯中。女子对菜食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轻轻端起酒盏,眯起双目,深深地嗅着酒香,接着又轻启朱唇吮了一小口,酒入口中,并不忙着咽下,而是慢慢咀嚼一番。女子闭起双眸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放下酒盏说道:“少年人还有些见识,此葡萄酒乃并州新酿,有些滋味,也算是酒中上品了。此酒当以夜光杯盛之最佳,炎夏之时若能佐以雪粒,当真是妙不可言。”又端起另一盏酒来送到拾儿面前道:“今日能有你这样的少年人共饮,倒让奴少了些光阴如梭的烦恼。”
拾儿接过酒盏也一饮而尽,心道:“原来饮酒还有这么多学问,先前也只当是牛饮水了。”
此时二人又离得近了些,拾儿分明看到这女子淡淡的脂粉下,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的皱纹,想来,这女子也该有四十上下的年纪了。
女子正色道:“天色已晚,少年人不宜久留,这就请回吧。”忽又展颜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如何?”拾儿一笑,正要抱拳告辞,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女子向床榻处一指,拾儿会意,忙隐身在了帷幔之后。
来人走到门口,只听一人说道:“二位便在此驻足,容老奴一人进去便可。”另外两人各自答应。拾儿听出,原来是小野石根和静宜师太。只是说话的人,拾儿却听着陌生。只听着陌生人又提高些声音道:“贵妃娘娘,老奴高力士给娘娘请安来了。”屋内女子闻言似乎异常激动,颤声道:“当真是高公公吗?快快进来。”
隔着帷幔的缝隙,拾儿看见一人跌跌撞撞地进来,这人头发雪白,也不知多大年纪,只见他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女子面前。女子急忙上前将他扶住道:“当真是高公公。你……你可真见老了。”高力士泪中带笑道:“老奴已是风烛残年,可娘娘却还是那般的花容月貌啊。”女子扶起高力士问他道:“高公公,奴在这里就好比囚禁的犯人,外边的消息一丝也没有。高公公,奴的三郎可好?”高力士忽地剧烈咳嗽起来。女子轻轻帮她捶着后背,又拿出一方丝帕来为他擦拭嘴角,却见丝帕上已满是鲜血。
高力士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息,又跪倒在地叩头哭道:“上皇他……上皇他月前便已经驾崩了。”跟着又咳出了几口鲜血。女子闻言一声悲鸣,又踉跄几下跌坐在椅内。高力士跪爬半步叩头道:“生死之事熟难预料,还请娘娘保重凤体。”女子轻叹一声哽咽道:“奴是死过一次的人,于这生死二字早看得开了,只是遗憾生前未能再见三郎一面。”又伸手轻抚高力士的背脊道:“你来见奴,奴心内知道定是劝奴赴东瀛去的。三郎既崩,奴本该随了他去,只怕又辜负了高公公和陈玄礼将军的活命之情。如今奴已了无牵挂,这就随尔等去吧。”高力士喜道:“如此也不枉了老奴与陈将军的一片苦心。只是老奴擅离流放之地已是死罪,近几日伤心上皇驾崩,更是接连呕血,只怕也没几日活头了。想来,上皇在阴间,身边也该有个老奴这样的人伺候着。娘娘东渡自有专人护佑,老奴年近九十,也耐不得那风高浪急,就不能随侍娘娘左右了。”
二人又哭又笑,说得尽是些宫中旧事。
拾儿正听得仔细,忽听有人轻弹塔窗,回头看时,只见榻后塔窗虚掩,缝隙中正是察蒙蒙的一双妙目。拾儿轻轻推开塔窗,与察蒙蒙双双飞身而下。
原来拾儿身处帷幔之后,身影却印在了塔窗之上,恰巧被塔下的察蒙蒙看见。
舍利塔前还站着数人。察蒙蒙不想惊动众人,拉着昙拾儿俯身没入芍药丛中。
二人刚在花间坐定,察蒙蒙便伸过鼻来在拾儿身上嗅来嗅去,然后点点头道:“黄昏时见你,便闻到了你身上的这些个香气。这等气息只有那舍利塔内女子房内才有。当时便想,你定是见过这位大美女了。又见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都不理人了,定是结识了天仙般的姐姐,瞧不起我们这样庸脂俗粉的妹子了。”拾儿不理她的调侃,一把攥住察蒙蒙的左臂问她道:“塔内的女子到底是谁?可是那个杨……杨……”察蒙蒙道:“你既已猜到,何必再问?”拾儿叹道:“想不到她竟然未死。小的时候曾听父亲戏谑‘生儿子又有何用,倒不如生个美貌的女孩儿,送入宫去,一朝可得富贵。’长大一些,更听到这女子的许多传奇,只是大多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