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狐狸承诺会立刻派人驰援,但倾奇者坚持要与救援一起回去。
“调令并非一朝一夕,”狐狸摇了摇头,“但你大可放心,你也知道这枚金羽的重要性,有了它,救援一定会来。”
“长正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倾奇者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狐狸愣了愣:“……长正?御舆家的那小鬼?”
倾奇者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重复道,“长正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救援一定会来’。”
但他们在踏鞴砂等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等到丹羽失踪,等到桂木引颈,等到那些无辜的普通人被炉芯中溢出的黑气侵蚀,于痛苦中死去。
倾奇者不再看狐狸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你……”
他一路闯出天守阁,稻光在他的掌间第一次展现出真正的力量,他夺过幕府军的佩刀,斩出一条赶回踏鞴砂的血路。
但他回去时一切已晚,迎接他的人只剩枫丹来的埃舍尔。
他递给倾奇者一枚充斥着不详之气的心脏,“这是长正大人的旨意,他不忍亲自来见你。”
“一颗你渴求已久的心脏,换你以特殊之躯进入炉芯,强行关停开关,”埃舍尔勾了勾唇,轻笑一声,“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倾奇者看着他,问了一句:“谁的主意?”
“御舆长正。”埃舍尔眉目不动。
“我不信。”倾奇者断然道。
埃舍尔的目中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似乎在不敢置信,不敢置信这人偶般木讷的倾奇者,居然会说出“我不信”这样带有强烈情绪的话。
他眸中一动,缓缓开口,“为什么不信?你是他的好友不假,但桂木也是他的好友,丹羽也是他的好友——看看他们两位的下场,桂木被那柄‘踏鞴砂长正’以血封喉,丹羽顶着叛徒的名号流落世间……你觉得,你比他们两个如何?”
丹羽和桂木,显然是御舆长正眼中比倾奇者这个外来人更亲厚的存在。
“御舆长正承袭御舆之名,毕生所求不过洗刷母亲御舆千代叛逃的污名,重振鬼族荣光——和他毕生的信念相比,朋友太微不足道了。”
倾奇者还是不愿意相信,但他却寻不到说辞反驳。
他知道御舆长正的执念。
“其实如果你不回踏鞴砂的话,御舆长正便也放你离开了……但很不幸,你回来了。”埃舍尔似乎轻叹一声。
倾奇者不再关心御舆长正的事,他看着埃舍尔手中的心脏,“这是谁的心脏?”
埃舍尔笑道:“重要么?反正不会是御舆长正自己的,对你来说没有两样。”
倾奇者有些奇怪:“就算是他的心脏,对我来说会特殊吗?”
埃舍尔侧目:“……我以为,你会更想要他的心脏。”
“为什么?”
“被背叛的愤怒,被利用的仇恨……以人类的角度来讲,你应该恨他,恨不得挖心掏肺。”
倾奇者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恨……?”
“看来你还不明白什么是恨。”埃舍尔似乎笑的更开心了,“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埃舍尔口中的“很快”,确实很快地到来了。
倾奇者接受了这颗心脏,也接受了前往炉芯的任务。
他见识过被炉芯辐射影响的人的模样,无论是出于这颗心脏的交易,还是出于对踏鞴砂平民的考量,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幕府不会来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直面那颗辐射着绛紫色电气的炉芯时,倾奇者才恍惚间意识到——原来人偶也是有痛觉的。
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平日里他跟着丹羽他们磕磕碰碰时,也是会感觉到“疼痛”的。
只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偶的“痛觉”如此强烈。
强烈到永生的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
不,那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感觉。
剧痛侵蚀了他每一寸皮肤肌肉,每一丝血脉筋骨,强烈的辐射在他的体内流窜,它们无时无刻不在破坏他的身体,却又在下一瞬被名为“永恒”的力量修复。
倾奇者在这样不断的“死亡”与“重生”中,靠近了炉芯。
他感到痛,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那么强烈而绝望的痛感。
是来自那颗并不匹配的心脏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他靠近了炉芯的开关,伸手想要去触摸它。
近距离的触碰让倾奇者的指尖被腐蚀得焦黑——无论如何,制作他的“材料”仍然是“血肉”。
血肉之躯终是会破损、会痛的。
他看着自己焦黑的指尖,说不上什么感觉。
疼,浑身都在疼,体内与体外,心脏与皮肤,每一寸每一丝都在疼痛。
强烈的疼痛让他产生了人类独有的“幻觉”,那是独属于人类的“脆弱”,是神经被疼痛腐蚀后,产生的脆弱幻觉。
他看到了借景之馆前初见的桂木,看到了一下一下教他打铁的丹羽,看到了那一夜踏鞴砂狂欢的篝火,看到了篝火中踏着欢欣的鼓点与铃声起舞的自己。
那是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