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宋府旧宅,侍从果然已布置妥当。
宋猗推开大门,便看见六盏巨大的白玉暗刻耕织图宫灯悬挂于博古架两端,架上用青瓷栽种着两株正盛放的兰草,兰草背后悬挂几张古画,她只认出《溪山烟雨图》。
膳厅摆好乌木长桌,桌上的莲花琉璃盏及房内的宫灯将整个房间照亮如同白昼。落地屏、香几,茶几逐一摆放,其中某些材质工艺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窗户半掩,支上云锦纱窗,鎏金掐丝葫芦型暖炉坐落在最中心,炉火燃烧,祛除掉屋内寒气。
这宅子自诞生起大抵还从未如此富贵过。
宋猗暗叹一声,将手中酒酿分出小半靠于暖炉边,温上几分热度。
卫昭早已去沐浴更衣。
出行半日,长裙便沾了灰尘,她见宋猗身穿短打,只需更换鞋袜,也心动一瞬。
按晏国贵族不成文的习惯,如厕更衣、用膳更衣,出行更衣,但凡有行动便不免更衣。
贵女耗费在穿衣打扮上的时间更是极琐碎繁杂,一天中便做不了什么正事。
这规矩卫昭从来不喜欢,往日却也不得不遵循。
酉时三刻,十三娘果然应约前来。
她提着两袋油纸包装的糕点,用草绳扎好,轻车熟路与宋猗打了个照面。
“暖炉会怎可有酒无糕?这桂花糕是我亲手做的,你收下。”十三娘将手中糕点递出,又诧异环视四周,“你家这旧宅子怎突然大变样了?是先前见过的那位女娘手笔吧!”
宋猗拆出桂花糕,拿手指捻起一块,“十三姨的手艺又精进了。”
“惯会哄人的狗崽子,还没吃下肚就尽讲些漂亮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娘可不吃你这套!”十三娘伸手一点她肩头,眉开眼笑道,“说说,你头上这根白玉簪子可是她送的?”
宋猗不为所动,将那块糕点放于口中,果然入口即化,口感绵软。
她平淡道:“我说的是实话,这桂花糕色泽金黄,质地细腻,与往年对比,又更上一层楼了。”
说到此处,她停顿一下,继续道:“至于簪子,十三姨又焉知不是我自己买的。”
“莫诓老娘!你这连祖宅都发卖的抠搜狗崽子也舍得花这个闲钱?”十三娘不赞同道,“犬奴,你也得替自己打算打算,将钱财都投给军需,那皇帝老儿是干嘛的?”
“……”宋猗那双黑沉的瞳孔看过去,不发一言。
“怕什么!天高皇帝远,他还能管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拉屎放屁?”十三娘一拍桌面,大吐粗鄙之言,“我看那小女娘挺好的,她要在此长住么?你可和她打好关系。若同她做一辈子的好友,何愁没有闲钱花!”
宋猗淡淡道:“人家有钱,同我有何关系。”
十三娘恨铁不成钢:“有钱人手指缝里漏下的,也够普通人家花一辈子,你常年征战,又无心嫁娶,若不替自己提早做好打算,待年纪大了一身伤病,谁来管你!”
宋猗放下手里糕点,拱手道:“今日立冬,劳烦十三姨今晚做一桌好菜。”
这便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也罢也罢,你这个性子,谁能管得了你?”十三娘摇头叹息,自是前去厨房不提。
“……公主,见笑了。”宋猗看着远远依靠在门边的胡服美人,她并未穿宽衣长裙,只披着一件雪白狐裘,长发高束,仍插一支玉簪,看起来颇具锐气。
她不知已在外头站了多久,又听去多少对话。
卫昭实已将前后听了个囫囵,此时便生出几分促狭,开口道:“犬奴若缺钱花,可随时投奔于我。”
宋猗便知道她将对话从头听到尾,颇有些无奈。
卫昭跨进屋子,便有侍女上前,将她外披的狐裘解下。
两人落了座,宋猗将桂花糕推到卫昭面前,介绍道:“此物是十三娘今年才做的桂花糕,主食未上,可填填胃口。”
说着,她又取煨好的温酒倒进白玉杯中,递出道:“这是我去年此时酿的桂花酒,年份短,味道应是甘甜。”
卫昭心里一动,笑吟吟道:“广武君,这算是投其所好么?”
宋猗道:“立冬时节,代州便有此习俗,曰'暖炉会',每年此时便要吃糕饮酒。”
卫昭瞥她一眼,接过桂花酒一饮而尽,入口果然柔和,带着一股桂花的清甜。
宋猗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扭扭捏捏做甚?”卫昭将酒杯放下,不悦道。
宋猗叹了口气道:“空腹饮酒易醉,只是公主已饮尽了,我还何必说出来讨嫌呢。”
她先将桂花糕推出,便是想让对方先尝尝糕点,谁知卫昭并不按常理行事。
“你知道便好。”卫昭这才拿手捻了一块桂花糕含在嘴里,比起酒,自然是糕点甜味更浓郁,她眯了眯眼睛,显然是将方才的不愉抛诸脑后了。
两人交谈间,已有侍女端上两口铜火锅,锅里铺上一圈羊肉,随着木炭的燃烧散发出一阵肉香。
侍女上前,正拿小碗调料,忽听外头一阵哭声,一个略显凄厉的女声隐隐约约传来。
宋猗猛然抬头,神情变得肃然。
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