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宋府旧宅,雨仍旧不停。
宋猗浑身湿透,满脸雨水仍在不停滑落,束发的骨笄不知丢在何处,只余系带。
白日里梳洗俱废。
卫昭扶了扶云鬓,将一支白玉桃花簪取下,簪在对方发间。
如瀑的长发霎时垂落,宋猗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指尖与一段发丝缠绕。
湿冷,顺滑的感觉包裹一瞬。
宋猗松开手,下意识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
她亦湿了半身,发丝贴在耳际,黑长的睫毛挂着一滴雨水,随着眨眼间滴落,仿佛一滴眼泪。
宋猗微怔,有些晃神。
卫昭瞧见那双漆黑的眼瞳中印出自己一身狼狈,乐不可支。
“原本以为广武君稳妥,人和物,一个不落。”卫昭笑吟吟道,“我以玉簪偿你骨笄,酬劳可够?”
宋猗这才摸了摸头发,“唔”了一声,眉宇间似有纠结。
卫昭挑眉,从她手中夺过只剩下个骨架的灯笼,一径往前走去,“我送出去的东西,你便是不喜也得收下。否则我便将你,连同东西一块儿砸碎了扔出去——”
“公主赠物,岂有不喜。只因那支骨笄是旧物……”宋猗静默一瞬,眼见着对方越走越远,便没再说下去。
“去梳洗,你身上有伤,莫要着凉。”卫昭的声音透过雨幕远远传来,似雾似幻。
宋猗收拢身边杂物。
那半截油纸伞被合上,轻靠在脚边。
一场雷雨下了半夜方停,卫昭却难得睡个好觉。
侍女煎茶焚香,轻嗅从冷风中飘来的气味。
宋猗手持蒲扇,坐立暖炉前,一身灰扑扑的半旧玄色衣袍。她黑沉的眼睛紧盯那壶烧开的苦药,微微叹气。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在西原,她肚皮被划拉开条口子,伤到内脏,又在马上颠簸半月。
昨夜淋了雨,眼见不妙,自是早起抓药,只盼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卫昭便在这股香料与药的混合气味中醒来,盯着青纱帐半晌,鼻尖微皱。
“什么味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禀公主,今日立冬,家家户户俱会提前煎香草,以祛除房屋中的秽气。”垂立一旁的侍女答。
“立冬……”卫昭沉吟片刻,她已很久未遵循过中原习俗,往年四季更替,春夏秋冬,皇帝俱会率领文武百官到京城的北郊设坛祭祀,母妃亦会提前备好辛夷、兰慈、杜衡,芳芷等芳草,制成香囊佩戴或煎汤沐浴。
四立之节,民间亦会休沐,是一年之中十分重要的节气。
难怪宋猗昨日会购入羊排。
卫昭难得升起几分故土情思,便被羊排打破,一时间脑内只余酱羊肉、白羊肉、羊腱子、羊肚汤,羊饺子等吃食,不免腹内饥饿。
用过早食,卫昭命人将窗户推开,外头仍传入若有若无的药味。
卫昭看一圈周围侍女,问道:“鹦哥呢?
“鹦哥昨夜回家了。”垂立下首的侍女回答。
卫昭皱了皱眉,“叫霁月来见我。”
“霁月姐姐同鹦哥一道回家了。”侍女又道,“她们自小便在一处长大,鹦哥要成亲,她自要去送上一送。”
“成亲?”
“说是嫁与太原阮氏的长公子做妾。”侍女道。
卫昭垂眸沉思,太原阮氏的长公子,便是先前高宓嫁去冲喜的那位,生来带有弱症,是阮氏嫡出的独苗。
怎么这病秧子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跑来代州纳妾?
好好的女孩儿,在这广武城内自能凭借双手双脚生活,谁甘愿去后院深宅做妾,受人践踏?
难怪鹦哥仍是要嫁,世家贵族若要强纳民女,普通百姓也只有顺从的份,哪能轮到她拒绝。
想到此处,卫昭不免反胃。
这般行径,如她那好父皇一般,令人厌恶。
窗外忽起一阵寒风,将一旁书架上的灯笼吹到地下。
卫昭看一眼那光秃秃的框架,立刻有侍女上前将灯笼骨拾起。
她起身拿过灯笼,止了身后侍女跟随,随着风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走出一里地,方对着虚空道:“去查查太原阮氏。”
跟随香草香气中与众不同的那一丝苦味,卫昭来到后院。
亭台中有一人,坐于矮小木凳上,旁边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物残渣。
她那件玄色衣裳洗得发灰,却很整洁,颇有些世外高人的风骨。
宋猗手中握着一把柴刀,正仔细削去手中油纸伞面破损的伞骨。
她格外专注,若换作平日,卫昭走近后院的那一刻便早已被发觉。
卫昭远远看着她身前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已削好的竹条若干,笔墨纸砚,各类工具,一应俱全。
虽看不清面容,但想她此刻也应是极认真的神情。
按照常理,卫昭此时定要出声讥讽两句,但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她只是提着手中灯笼骨,看对方接骨绕线贴纸,并未出声。
不知站了多久,日光爬上树梢头。
卫昭见到那油纸伞在对方手中逐渐复原,便欲转身离去。
一阵狂风吹拂,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