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阿元松开被小姑娘撕咬的那只手将匕首抛到地上,也不挣脱,只略举起另一只空荡荡的手,低声喊了句,“我不是坏人。”
对着他疯狂撕咬的小姑娘仍不肯停下,死命用力,直到咬透衣衫再咬破皮肤,鲜血渗出,阿元仍忍住没有反抗。她这才渐渐松开牙齿,抬起头来,她本就瘦弱,经过这一时激动脸憋得通红,鼻涕泪痕交错。
一卸劲就踉跄了一下,阿元伸手要扶,她更吓得呜咽地抖得更厉害,仿佛勇气已经用尽。阿元只好收回手,原地站着。
小姑娘缓劲地半蹲着身子,却悄悄抬眼看了阿元一眼,见他正环顾房内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一勾,匕首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就被她勾到了脚下,她连忙捡起站直身子。
刀尖对准阿元,以一种防御保护的姿态退到床边。
阿元对她的动作并不惊讶,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仍举着双手站着。
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松动,嘴角抿住,朝阿元挥动刀尖示意他出去。
阿元不想伤害她们,只好无奈地退到院中,只听嘭的一声,房间立刻合上,然后就是一阵手忙脚乱上门栓的声音。
他对着紧闭的门无可奈何地舔了一下后槽牙,伸手摸了一下被咬烂的衣服,湿漉漉的,也不知是口水还是鼻涕。
小姑娘还是太天真,真要对付她有没有匕首有差别吗?就她那瘦弱得全身骨头的样子拼尽全力也对付不了一个普通男子,更何况他。
他动动手臂,但咬起人来还是有点痛。阿元一扭头,走到最后一间房前。
这间应该就是周娘子的房间了,门上挂着锁,他一脚踹在门上。
锁还挂在门上,门却从侧边轰然倒下,发出巨大的声音,甚至能看到溅起的粉尘。
房间只比小姑娘她们住的那间大一点,还不如放空竹篓的房间,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全身心投在洗衣坊的坊主。
东墙下的床上被褥铺得整理,阿元冷着脸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可疑的状况。床边一口木漆剥落的旧衣柜,墙角堆着一个木箱子,里头是小孩子的衣裙头花之类小物件,应当是周娘子女儿的遗物,他便只粗粗扫了几眼。
窗边放着一副桌椅,上面摆着些瓶罐木盒。阿元翻了翻,都是些诸如白芷、白附子、甘松和肥皂之类做香皂的材料1。
窗子很小,窗纸已经黄旧,但窗户从内侧挂了一把锁,大概很久没开过了,锁孔里都落着灰。房里十分昏暗。
阿元嗤了一声,门窗都上了锁,但衣柜却没有,是认为没有人能进来吗?
他走过去打开柜门,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几身换洗衣物和一些绣样。最下层做了一排三个抽屉。阿元逐个打开,每个里头都放着个乌漆木匣,匣前挂着一个小铜锁。
阿元毫不客气地把它如同门一样破坏了,打开一个。
……
这周娘子应该和普慈寺那位庾四郎是同道中人。
怪脏的,阿元就没仔细检查。
又打开另一个,是一些瓶瓶罐罐,但里头的内容,和桌上那些香薰肥皂团就完全不同了。大部分是蒙汗药,其中一瓶罐子还用的是绛州官窑瓷。阿元打开闻了闻,里头掺了曼陀罗。
阿元心里越发警觉,这种东西在绛州可不多见,他也是从他师父那儿知道的,本国没有,依赖于胡商从天竺进口,镇痛麻醉效果远胜于蒙汗药。蒙汗药只需用水一喷便可清醒,而这种药即使将人扔进水里,也只能恢复神智,身体却仍无法动弹。
正经人家哪需要这种东西?总不可能是为了对付外面那两个病恹恹的小姑娘吧?
本朝律法抄自前朝,“奴婢贱人,律比畜产”,按照旧例,这买来的死契家仆婢女被主家殴打致死,只会被处以徒一年的轻刑;故意杀死,也不过是徒一年半;过失杀死,或者奴婢有错受责罚致死,更是无罪。2
周娘子根本犯不上用蒙汗药,更不会用价格高昂的曼陀罗。这么多的分量足够药倒数千人,私买违禁药物的罪名远高于殴打奴婢。
阿元耐着性子打开第三个木匣,里头有五贯铜钱,五锭二两的银饼,这都是散钱,还用布包着两块猪腰子形状的银铤,铤面上铭着字:“绛银铤壹拾伍两”。
四十五两。
有钱!
方才他那一身衣裳从头到脚连里衣带鞋子给洗了,收费也不过三文。听洗衣妇说似普慈寺书生包月才十五文。周娘子还得付工钱给帮工的,得洗多少衣裳才能攒够这些钱?
再下面放着三张卖身契,都是女子,其中一张就是周娘子在窦刺史面前说的梅花了。这些小姑娘年纪小身体弱,卖身契上所写的价资不过两三贯。契约时间不同,但巧得很,此三人竟是老乡,均是如州甘善县人。如州属江南东道地界,与绛州分属两道,距离也远。
周娘子真就这么巧在不同时间买来三个老乡?
“咕噜咕噜。”
阿元正想着,突然意识到方才外面传来的是推车木轮转动的声音。
不对,窦大人绝不可能这么快放周娘子回来。
他连忙站起身,快步出了房门,那小姑娘也不知何时打开了房门,正躲在门内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