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是一场暴雨,征夫一整个白日辛勤劳动挖开的道路重新被泥浆淹没。
晨间起来,雨渐渐小了,只仍飘着雨丝。
阿元坐在留安桥边的谭四郎酒肆二楼临窗的座位上,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条往普慈寺坍塌的官道。因显王被困山上,又发生了恶性碎尸案,刺史窦大人担心出事,不仅征调了大量的四乡农人,还就近提供住宿,加供早食。
此刻正是时辰,阿元一边吃他的笋泼肉面,一边听这些征夫嚼着鱼肉馒头拉扯一些有的没的家常,他师父傅闻对他这等毛病向来是颇嫌弃的,因此如今他只是听一听,等闲不插话。
因着他家家主傅言斐这两日并不在家,家里大人不在,阿元总觉得心里不安。虽说窦仪说大人与他家家主关系亲近,他家娘子亦称窦大人一声叔父,但阿元仍疑心窦大人因着显王驾临忽略旁事。
反正无甚事做,阿元昨日一整日都跟在窦大人左近,直到亥时窦大人回家。
不管窦大人心中对他有多么不耐,阿元还是听来了些信息,比如说窦大人今日要查这巷尾那间洗衣坊。
于是阿元一大早便来此打问——坊主人称周娘子,大约是十三四年前从外乡嫁给了本地在战乱中丧了妻的段屠夫。这段屠夫生得人高马大一身横肉,却有酗酒打人的毛病,那周娘子时常是鼻青脸肿。
依照本朝律法,与这等丈夫和离是颇便利的,周围人便劝周娘子离了这丈夫,然周娘子一味忍让,后头又生下了个闺女,邻居们便不好再劝。
段屠夫每隔几日便要到乡下杀猪,周娘子也能偶得清闲,但段屠夫出门便会锁住钱粮柜,因此周娘子和小闺女的日子是不挨打便要挨饿。如此小闺女长到六七岁,瘦得皮包骨头,半点不似屠夫家的小娘子。
为了小闺女能活下去,周娘子这才开始趁着段屠夫不在家悄悄替别人浆洗衣服,周围不少妇人怜悯她,还给她介绍主顾。唯有一次为争一个主顾和卤肉店的皮娘子撕扯闹骂起来没顾得上女儿,那小闺女竟在洗衣服的江边给淹死了。
两家因此没了来往。然而过了半年,段屠夫半夜里突然和周娘子闹起来,说是周娘子与卤肉店皮娘子的丈夫风五有了首尾这才引得皮娘子与她撕打害死了女儿,然后便休了妻。
这话周围人是不信的,若是周娘子与风五真有个什么,也不至于叫自己和小闺女饿得面黄肌瘦。
周娘子外地来的,据说家人都在前荥战乱中死去,被休之后也无处可去。邻居朱婆子可怜她,将自家的柴房借给她住。
后来周娘子竟渐渐借着衣服浆洗得干净积累了一批客人,没两年就盘下了巷尾的房子开了洗衣坊,反过来招周围的妇人给她帮忙,饶是这样人手竟还不足,便另买了小姑娘做帮工。
不过这几个帮工小姑娘并不到江边洗衣,只在后院井边洗些金贵衣裳,或是做些晾晒活计,不常出来。
阿元吃着面,心里胡乱想着既那女死者生前遭受虐待,自然是有前科的段屠夫可能性大些。
等他吃完了面,却仍不见窦刺史来,连法曹吴大人也不见踪影。
他焦急地手指不住叩着木栏,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阵竹笛之声,笛声婉转悠扬,就是带着浓浓秦楼楚馆味儿——七分缱绻多情,又有三分幽怨的旖旎。
坐在阿元左右的几名一直在窃窃私语的书生也停止了交谈,侧耳倾听起笛声来。
阿元顺着声音望去,见留安桥上许多人都趴在桥栏上望着桥下的一只客船,从上头下来一个青衣女子。这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纪,眉目如画,全无粉黛,面容虽然略见憔悴疲惫,却依然冰肌玉骨,便是那吹笛人了。
她盈盈到了酒肆门口,店主谭四郎正在那儿与人说话。
“谭郎君,我订的二十坛荔枝酒可曾预备好了?”声音清亮柔美,娓娓动听。
众人皆为其绰约风姿所动,只有阿元略翻了翻眼睛,此女便是十年前曾名动绛州的歌妓兰娘,自来以歌喉婉转清丽、身子婀娜窈窕著名。
谭四郎在这绛州城郊开酒肆已经是第二代了,他家这酒肆夜里也是营业的,不仅可以喝酒,还可请各坊歌妓前来陪酒,因此也算是见惯了风月,倒是不惑于兰娘的婉转情态,只忙客气回道:“何劳娘子亲自前来!崔府要的荔枝酒一早就让犬子谭树并伙计曹哥儿一道送去了。”
兰娘听此便道了谢,不再多说,转身如风拂杨柳般又转身往江边小船回去,留下一阵幽兰香味。
那些书生自然又要对着兰娘的美貌吟诵一番,还没等人开口,阿元“阿嚏”打了个喷嚏,又以二楼众人皆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这兰香隔着一层楼都能闻见,既不清也不雅,大抵是不要钱的。”
众书生噎住,正待与他辩驳,谭四郎的妻子淮娘上来给阿元送小菜。这淮娘与阿元是同村,原也算不上熟悉,但因他被傅闻挑中做了弟子,便自然而然地与租着傅氏铺子的谭四郎熟络起来,周娘子洗衣坊的消息便是淮娘与阿元说的。
淮娘略扫了一眼众人,她约三十岁许,生得清丽大方,与那兰娘是截然不同的美丽。这些书生在美人面前都是颇要脸面的,不愿在她面前争执,又见她对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