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合适萧令璟去打探消息。
他理好头上帽子,用防风纱巾缠了两道脸,才打马入城。
小城并不大,放在锦朝就是个镇子大小,进门右首是酒馆、成衣坊,左侧就是高矮错落的民房。萧令璟将马匹交给酒馆的小厮看着,自己绕进里面打听消息——
花了多一倍的酒钱,萧令璟正在同老板聊着,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鞭炮声。
鞭炮之后,琵琶、手鼓响,街巷上的人群都欢呼起来,酒馆里几个喝酒的客人也高兴地凑到窗边去,那老板抱歉地看萧令璟一眼,脸上却挂着笑意:“抱歉,今日城里有人接亲,是吵嚷些——”
“接亲?”
“是呐,”老板给萧令璟续上酒,笑道:“高鲁邦家的出嫁,叶山城的来迎,要热闹上小半天的,客人若想凑个趣,不妨用红布包点吉祥囊,去吃上一席。”
高鲁邦在渠勒语中有“城主老爷”意,叶山城则好像是个窄峡南边的地名。
西域各国语言不同,习俗也不尽相同,但百姓多热情好客——萧令璟从小就听过这种传言,说在丰收时,你只往人门前过,都可能被他们请家去,吃上一顿鲜果点心。
吉祥囊也不是西域常吃的那种干粮,而是一种说法:取巴掌大的红布,里面可添金银糖果,甚至写上一句吉祥话,拿在手中,送到办喜事的人家。即便没收到请柬,主人家也会迎你进门吃席用茶。
若在往日,萧令璟根本不屑凑这种热闹。
但今日,不知怎地,他听着外面的鼓乐声,竟有些心动、有些犹豫。
酒馆老板是个人精,惯会察言观色,他看萧令璟一会儿,便蹲到柜台下翻找出一段红绸,他将那块布撕成两半,倒正好是两块巴掌大的帕子——
“喏,客人,你给的酒钱太多,这个就当我送你的,”老板笑着冲他挤挤眼,将其中一块红布塞到萧令璟掌心,道:“想去就去,您去了,我正好关店打烊,也上高鲁邦家凑一顿饭!”
萧令璟受他蛊惑,糊里糊涂就往红布里包了银子,跟着欢呼的人群挨挤到城主家里。
城主是个卷胡子小老头,人看着极和善,他女儿穿着深红色的宽摆婚裙,肩披银扣马甲,头上戴着薄纱和圆帽子,还有几个姑娘一起,都在一张大绒毯上随着鼓乐起舞。
高鲁邦家人见萧令璟是外邦人,又瞧他封的银子不少,便热情地将他迎进里间,还塞了他好大一把糖果子——熟花生、炒瓜子,桂圆、红枣、莲子糖。
萧令璟坐的是个单桌席,他一坐下,就有人给他送上了一坛子红封酒、端上了大盘的水果和点心,百响鞭炮放完,叶山城的迎亲队伍也到了:为首的小伙子披着新衣,头戴一顶八角帽,皮肤偏黑、黑发卷曲。
他恭恭敬敬将右手放在左胸,冲高鲁邦行了大礼。
然后旋转上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拉着新娘跳起了传统旋舞。
萧令璟远远看着,才发现新娘有着一双漂亮的绿眼睛,她身上的婚裙也有流苏,跳转起来,总让萧令璟想到夜宁——他的恩公姑娘若跳舞,纤细腰肢、白皙长腿,一定更美、更惊人。
他在军中,也见过不少兄弟成亲。
他们的媳妇儿大多是武威郡的穷姑娘,或者是战场上救回的孤女,那些女孩子质朴良善,跟着他们这群糙汉子东征西讨吃苦,也没抱怨一声。年纪大的几个嫂子,还总帮着照料军中出生的孩子。
从前的肃北军不是常设军,所以也没有固定征兵和兵囤。他们的军营就是家,家也就是军营。他爹他娘带着他,还有军里的各个小家,都汇到在一处,成为肃北的一个大家庭。
只是,他见兄弟们成亲,也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感慨。
萧令璟默默地看着,脑袋却总在想恩公姑娘:
——想她顶着一鼻子灰,委屈巴巴看火塘里炸开花的鱼。
——想她傻乎乎地守了一夜,给他换下一块一块的冷巾。
——想她策马弯弓,英姿飒爽地处理掉突厥骑兵。
——想她凶巴巴地瞪眼,满脸薄红地让他早些归家。
……
他眼睛是看得是高鲁邦家一对新人,脑海中却全是救他的姑娘:行动坐卧、嬉笑怒骂,皆是温情。
一曲毕,新人在高鲁邦的带领下挨桌敬酒。
萧令璟却忽然想到,他从前问过他娘的一个问题——他问他母亲,当年为何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一无所有的父亲北上武威郡。他娘听完微微一笑,说没什么特别原因,只在某个瞬间觉得:就是此君。
就是此君,非她不娶。
萧令璟心跳越来越快,脑海中绕成乱麻的思绪,终于被他理出了那根线头!
——他又为何,不能同恩公姑娘在一起?
——他又为何,不能向恩公姑娘求亲?!
她再是粟特遗民又如何?即便是粟特公主,他也是锦朝正五品的肃北将军,比他爹当年,算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爹这样的泥腿子,都能娶得他娘,他又为何不能——试着向姑娘直抒胸臆?!
萧令璟只觉得自己胸膛一鼓一胀,砰砰响着都快从嘴中跳出来,他哗地一下站起,险些撞着过来敬酒的高鲁邦和他的女儿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