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凝起,虚空中生出一幅画面。
凉婉的长鞭穿透死者心脏,她在读取死者的记忆。
画卷展开。
天玄宗的弟子趁着凉婉修为被封,赶去桃花水榭,没了困缚和保护的禁制,水榭几乎被夷为平地,但所幸,辛离厄逃走了。
本以为辛离厄是看到那封信里夹的纸条,才离开。
却发现,在凉婉被天玄宗带走之后,他就发了疯似地一日日想办法出阵,但凉婉布下的禁制,又岂是他能破开的。
遍体鳞伤,浑身是血也没关系,他满眼仇怨与不甘,再也不愿蜷缩在囹圄之中。
他大约是恨的吧?
秋茗想:心甘情愿被困缚,是因为一桩交易,是凉婉的陪伴,才让他放弃出阵。但是现在,凉婉毁约了,他应该是很恨她的。
禁制失效后,绵延十里,暗藏杀机的桃花一夜纷落,水榭长廊上的千盏灯全数熄灭。
说来也怪。
明明是用来囚禁人的阵法,却充满生机,阵法破除的那一日,倒是万物凋零。
辛离厄一直想离开,却在再无阻碍的这一日沉默了很久,也没挪动一步。
他不知天玄宗的弟子正蛰伏于暗处。
以旁观视角看他是恍惚明灭的,根本不知他那时到底什么表情,是解脱还是怨恨。
虚空中的记忆画面纷落,像是四分五裂的镜子,发出破碎声,簌簌坠地。
人也彻底死了。
魂魄离体的那一刻,死者发现闯入者,本能地朝秋茗和沈霁袭来,却在半路就化作齑粉,被穹顶的光笼罩住,彻底消散。
沈霁拽住秋茗刚酿起灵流的手指。
“她在送那些魂魄去轮回路。”
所以,死于凉婉鞭下的人来不及攻击他们。
一般来说,刚死去的人,魂魄是要在凡尘逗留的,他们或是还有未了的执念,或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总要等到七日之后,才会踏上寻找轮回的路。
凉婉残忍地杀害了他们,却又急着送他们去轮回。
实在教人看不懂。
……
记忆卷轴合上。
凉婉看到这里,那张苍白浅淡的清绝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天生无心又无情,她真的太不像一个人了。
她缓缓抽出带血的长鞭,甩进另一人的心脏中。
第二幅回忆画面凝起。
桃花水榭焚毁于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
辛离厄最终还是离开了。
那场火究竟是辛离厄放的,还是天玄宗弟子放的,就不得而知了。
水榭成废墟残垣,终于牵动了凉婉一丝情绪。
她已经没有耐心慢慢去看。
长鞭如引线穿针,将无数心脏串联起来,虚空中的画面层层叠起。
辛离厄的灵脉只通了一半不到,他修为不济,一路逃亡,身后是围追堵截的仙门弟子,他一开始还在犹豫,因为答应过凉婉不伤人,但后来……他不得不出手。
再后来,围追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打不过,便有无数邪祟出现帮他,它们似乎很怕他会死,宁愿替死也不愿他殒命。
于是,辛离厄又扛过了一阵。
邪祟到底是帮他,还是害他呢?
被那么多人目睹过他与邪祟为伍,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因而,除了天玄宗,其他仙门也在追杀他。
他知道他活不下去了。
他生剐魂魄,以命为赌,将弟子契彻底剥离,当着仙门的面,昭示自己与凉婉再无关系。
但他还想见一见凉婉。
他去不了天玄宗,却拼着最后的意志,苟延残喘地捱到了那个地方——
他与凉婉初见之地。
那条阳光洒满的林间小道上。
与十多年前的那一日何其相似,他靠在一块石壁旁,浑身带血,都是伤,腿也断了,走不动了,眼前发花,阳光炽热地要熏化他似的。
隐约看见白衣朝他走来。
“我看不清你的脸了。”他说。
“凉婉,我好像见不到你了,我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你一样,我看不懂你。”
他的眼睛被刺伤,已经快瞎了,但他能感觉到,那身纯洁无垢的白衣离他很近了。
那人听见辛离厄说:“……师尊,若是重来,你还会收我为徒吗?还是……”
那人手持一柄长剑,直刺入他心脏。
辛离厄闷哼一声,将喉咙里的血咽了下去,却笑了,他很平静,似是解脱,似是释然。
“哦……你会杀了我,因为……我真的是个大麻烦啊。”
逆光刺目,半瞎的辛离厄看不清这人,四周涌出的仙门弟子却看见了。
一袭白衣,翩若神女,长发缠足踝,长剑淬冷光。
那不是辛离厄的幻觉。
来杀他的人是——凉婉!
辛离厄死的那一日,万鬼恸哭,哀鸿遍野,暖阳被阴云遮蔽,长林迅速枯萎,成了鬼地,满是祟气。
他倚靠的那方沾了他血的石壁,用他的血书了两个字——哭厄。
活着的时候,命途多舛,没人为他哭过。
死的时候,为他流泪的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