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敲响,凉婉笔一顿,迅速将纸条收进袖口,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青年。
这人毫无修为,虽穿着天玄宗道袍,他却很不习惯那宽袖长袍,别扭地捋袖至手肘,端着托盘的粗砺手指很厚,结茧生痂。
即便相貌有几分俊俏,却被粗糙黝黑的皮肤盖过优点,像是凡间村庄里的某个樵夫。
他一笑起来,显得有些憨厚质朴。
那点天生的俊俏眉眼就没什么特色了。
这人不该出现在修仙门派,哪怕是外门的洒扫弟子都不会比他更糙。
若不是这人一开口就唤了凉婉一声“夫人”,秋茗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会是凉婉腹中胎儿的父亲。
倒不是看不起凡人,只是这样的普通人实在不配身为天骄的凉婉。
他正是那个被天玄宗觅回,拥有超出旁人数倍灵脉的凡间樵夫。
这人天生灵躯,却不能修行,被带回天玄宗不过是借他的种,令凉婉诞下天赋异禀的孩子罢了。
哪怕像凉婉这样,怀着一颗冰清琉璃心,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人,也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喝下男人端来的安胎药,她慵倦地倚在窗边:“你不必如此称呼我,我既没同你拜堂,也非与你两情相悦,以‘夫人’二字称呼我不合适。”
虽在对他说话,却不愿多看他哪怕一眼。
男人有些尴尬,局促地捏着木托盘,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直到凉婉挥袖道:“还有何事?”
她倒没赶他走。
在等他说话,或者说是传达消息。
凉婉向来喜静,此处仙峰平日是不让人上来的,既然要借这个男人的种,凉婉不得不允许他住在山腰,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唯一能接近凉婉的这个男人也是天玄宗的传话筒。
他被仙门找来时,旁人还觉得他走了大运,竟然能入赘仙门!
他起初也是带着憧憬和欣喜。
见到一袭白衣,恍若神女的凉婉时,才意识到旁人口中的走大运是什么意思。
他想,即便他不能修仙,也不能长寿,可一想到自己的夫人是仙子,自己的孩子也是被寄予厚望的未来天骄,他便将那份惴惴不安强压下去。
可是……
凉婉却连一眼都没给他,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男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她既不愿意同他成亲拜堂,也不愿意与他同床共枕,哪怕必须怀上孩子,床笫之间也过分冷淡,完事了更是直接请他离开。
男人想,修仙之人怕不是都这样禁欲。
多少有些委屈,却又没什么资格拿出来说。
凉婉偶尔看他一眼的时候,毫无情爱,也无夫妻之间的旖旎。
反倒带着一抹怜悯悲怆的神色。
好似他根本不是走了大运,而是倒了大霉。
男人愣怔片刻,摇了摇头。
天玄的仙君并没什么话让他传达给凉婉,他只是日常煎好安胎药送来罢了。
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凉婉腹部,隆起的弧度已经很明显了,大约再过两三个月就要生产。
而他……
而他的任务好像也已经完成了。
他这次没像往常一样离开,踟蹰片刻,大着胆子忽然开口说:“夫……女君,掌门仙尊说,等你诞下孩子,就送我回去。”
凉婉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个凡人,被利用完,自然就没什么用了。
天生灵躯同一般人不一样,他注定一辈子只会有一个孩子,一旦孩子生下,他的灵躯就会慢慢被孩子吸收完全,对仙门再也没有价值。
对他而言,回归平凡生活,未必是什么坏事。
“可我不想离开!我知道我没什么用,我只是一个凡人,不能斩妖除魔,不能修仙济世,但我想留下……留下照顾你们母子。”
男人像是鼓起这辈子全部的勇气。
第一次,唯一一次,以一个卑微的凡人身份,对整个仙门都无比敬重的天骄女君说出这样的话。
凉婉转眸看他,眸色依旧很静,瞳孔深地像是漆黑的潭,深不见底。
“你离开不了的。”
她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春寒料峭的风一吹,就难听见。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她又淡淡道:“好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即便不明白她那话什么意思,男人也没法再问,凉婉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甚至不愿意看见他,他心里清楚。
再也没借口逗留,他又深深看了凉婉一眼,转身走开。
凉婉从不愿多瞧他,他眼中流露的爱慕也从未被察觉过。
门一阖上,袖中秘信被凉婉夹进纸页缝隙中,越过窗,朝着桃花水榭的方向飞去。
“那封信一定会被拦截。”
秋茗挨在化作桃叶的沈霁旁边,小声说。
沈霁点头:“天玄宗会检查那封信,但不会真的拦截,若是夹层没被察觉,还是能送到辛离厄手上。”
所以……凉婉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执念,才会被山海幻境捕捉,成了供养幻境的核?
毕竟红尘中人千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