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川在家中设宴,请的必定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些人背靠官府,家中或有长辈混迹朝堂,或像秦望川本人一样,成为官员之师。
人人都有气节,人人又以秦先生马首是瞻。
既然陆仪能带他混进去,说明这位学生在秦先生心里地位不低,至少比那些出了师就再没联系过的挂名弟子强多了。
他们这次来就想要一个引路人,至于这位引路人姓甚名谁,背景如何,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他们只想在秦望川面前袒露身份,让这位前朝太傅选择站十一殿下的队。
容骥定下的决心比天还高,他缓缓将肺里最后一点犹豫叹出去,沉声道:“既如此,多谢先生。”
自此,一锤定音。
谈完了正事,池亭雨总算撂下心里一块大石头,热络地招呼陆仪喝酒吃菜。
陆仪几杯酒下肚之后,脸色半点不见红,话却明显多了起来。
他跟饶景润两个人纷纷暴露本性,喝着喝着就笑到了一起,徒留方才被他一身清雅之风震撼的小皇子眼神呆滞地握着筷子,跟碗里那块被他搅碎的鱼干瞪眼。
池亭雨坐在小皇子身边,暗地里“啧啧”几声,叹道:“唉,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四个人吃到酒楼快打烊的时候才离开,陆仪看上去还凑活,饶景润已经喝得前言不搭后语了。池亭雨眼看他回过头,抓住和他们同时出来的另一桌人哭道:
“唉,离家这么多年,我也命苦啊!”
那位无辜受累的路人被他一把鼻涕蹭在身上,吓得身体一僵,两颗黑眼珠子向上翻,差点厥在怀渭楼门口。
池亭雨看着就心梗,赶紧把壁虎似的饶景润从别人身上扒下来,嘴上一边道着歉,一边在那个杀千刀的醉鬼耳边骂街,趁对方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立马拉上其他两个朝街上开溜。
他先把陆仪送回家,客客气气地看他迈进门槛,才松出口气,看了眼满脸无奈的小皇子,架着饶景润慢慢悠悠地往家走。
严慕一个人守在家里,哪儿都没去,擎等着三位祖宗回来。池亭雨带着人一进门,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熏人的酒气,再看饶公子那张半死不活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严慕赶紧把饶景润接过去,温和的人头一次青筋直跳,咬着牙对池亭雨说:“既然他喝多了,我这就带他进屋洗漱,二位请自便。”
池亭雨打了个哆嗦,酒清醒了,人也变得有点冷。他尴尬地笑了几下,拉上容骥潜回房间,再也没敢吱声。
容骥从来滴酒不沾,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将方才陆仪的问题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秦望川要为生民立命,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他的一言一行皆化入问题当中,成了一幅江山社稷的蓝图。
然而天际之下,浩淼山水的尽头,又具现出南溪县的模样。
“咱们走了,南溪县以后会如何?”
池亭雨猝不及防遭遇此问,低吟片刻,笑着答道:“也许会和以前一样。”
以前,就是那个他们还没相遇,还未触碰的过去。
“如果殿下不放心,我可以让人随时过去看看。”
容骥双眼微微一亮,随后想起什么,问道:“是让你那位属下去看吗?”
不然呢?池亭雨光棍一条,还能自己飞过去?
容骥越想这人就越低落,最后将担心化为了喃喃低语:“可他已经送赵大夫进京了,赵大夫现在说不定在皇宫里,已经见到了母妃。”
从他们走出南溪县至今,可谓与那边毫无联系。
以前的浮影如同一场旧梦,当太子派出刺客那一瞬起,梦醒了,人也散得一干二净,到头来,只剩下这位陪他入梦的人还在良言相劝。
谁能想到他只是被踢出去流放,就遭遇了这么多破事!
“赵大夫没有与我们通信的法子,但那位还是有的,倘若容妃娘娘的病真能根治,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府上。”
“当初娘娘的病没有昭告天下,你父皇瞒得很死,等他将这件事说出来,黄花菜都凉了!我们只能相信赵大夫,等他们出宫,应该就差不多了。”
池亭雨不愧是从古到今第一定心丸,小皇子略微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心里想,是了,着急也没用,他们胳膊伸不了那么长,自然就得等。赵大夫如此想要那件东西,应该是有把握的吧?
小皇子在池亭雨三言两语的劝诱下睡了个好觉,而饶景润那边,却因马失前蹄,被严慕甩了一整晚脸色。
“严公子,我错了,您就原谅我这次吧,哕!”
严慕:“……”
“我哪敢擅自做主,您说是就是,没什么好原谅的。”
严慕之所以这么生气,全因饶景润走南闯北这三年,见识是长了,胃却不行了,常年在外面吃沙,吃出一颗娇嫩欲滴的胃——忌生冷,忌暴食,尤其忌酒。
饶景润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还被严慕当场抓获,要不是看在外客的面子上,他今天能被严大公子直接逐出家门!
饶景润见软的不成,只好来硬的。他握紧拳头,威胁道:“你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