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亭雨抚摸着信鸽那对儿油光水滑的翅膀,笑着说:
“祖宗诶,您再大点声,回头把隔壁那位吵醒,直接给你扔锅里炖了!”
小信鸽压根不知道此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用小脑壳顶了顶池亭雨的手心,讨好似的乱蹭。
池亭雨将写好的信卷起来,小心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筒里,又摸了把它的脑瓜顶,一扬手,信鸽化作飘零的飞羽,融进了灯火明媚的夜色中。
此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一早,池亭雨准时迎着天光睁眼。
他在房间里径自收拾一番,等到了时辰,才拉开门准备喊小皇子起床。
结果门打开了,他人也立在了房门口,那位预想中还没起床的小皇子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满脸幽怨地盯着他。
池亭雨心里一惊,做贼心虚似的瞧着他精神不济的模样,想从神色中看出昨晚暴露的端倪。然而小皇子似乎并不知情,只是浅浅地打了个哈欠,疲惫地说:
“池先生,您不是说集市要赶早吗,怎么这个时辰才起床?”
池亭雨面对这句毫无道理的诘问,哭笑不得地俯下身,平视着小皇子透亮的眼。
容骥不知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后退两步,直到池亭雨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双眼:
“殿下,您以后要是睡不着,可以到夫君房里来,夫君随时愿意为您讲故事。”
“讲……”
容骥双脸一红,顿时怒从心头起,啐道:“呸,本皇子堂堂十二岁的人,不需要那些哄小孩的玩意儿!”
“嗯,堂堂十二岁的人。”
池亭雨刻意停顿了一下,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直把容骥看得羞耻难当。
他甩开池亭雨的手,恶狠狠地威胁道:“夫子,您自己说要采买,可千万别误了时辰!我就坐在房里,等您准备好了再找我!”
小皇子撂下这句狠话,当着池亭雨的面,同手同脚地甩上了房门。
池亭雨笑眯眯地听着小皇子刻意踏响的脚步声,等人回到房里,才打开门钻出去,来到楼下,让小二准备几碗早点,整了整衣袍,亲自端上楼去。
容骥正站在半开的轩窗前,眺望不远处长河上的画舫。
此间暑热正盛,十里长河自东向西,飘满了脂香粉黛浸染过的轻纱。帐内,舞女与宾客相谈尽欢,笙歌拂起边角悬垂的铃铛,荡漾于青山下的碧波莲丛。
笑语声随风而来,卷裹着湿润的水气,将才子佳人与杨柳垂岸一并融入丹青之中——
远黛连绵青作画,十里长河弄玉箫。
忽然,屋外房门轻响,容骥微微一顿,沉声道:“请进。”
池亭雨端着早点进门,轻轻将碗搁在桌上。陶瓷磕出“当啷”一声脆响,容骥簇起眉,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当地的糯米饭。”
池亭雨将右手端的一碗汤汁浇在上面,笑着说:
“这东西在长安可不多见,只有当地人喜欢。我猜您不吃甜的,特地让店家煮了碗咸料。”
容骥盯着碗里那一粒粒被池亭雨搅拌均匀的饭,顺着他的动作仿佛能看清其上饱满晶莹的汤汁。
他瞥过眼,不轻不重地说了声:“谢谢。”
池亭雨微微一顿,继续手头的工作。
糯米饭拌好了,他也没起身,就坐在凳子上,朝小皇子招了招手:
“殿下,过来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搬东西。”
容骥半个身子已经倾到了桌边,闻言眉间褶皱愈深,问道:“搬什么东西?”
池亭雨奸计得逞似的,慢慢朝小皇子露出了谜一般的微笑:
“这个嘛,既然是采买,买完了肯定得运回来。我们只有两个人,搬东西的除了我,当然还有您啊。”
小皇子举着木勺,突然觉得手里的糯米饭不香了。
两个人一顿饭吃了半刻钟,终于将碗底的糯米清扫干净,鼓足精神迈出客栈门槛,来到了大街上。
小二在他们临行前特意指了条路,告诉他们在哪儿能买到正宗的当地特产,在哪儿能购置衣裳。
池亭雨牵着小皇子,第一次站在喧嚣鼎沸的闹市中,颇有种带着孩子出来踏青的错觉。
即使这个孩子并不愿意跟着他,所谓的青也成了夏日里一簇簇浓墨重彩的苍绿。
小皇子长这么大,头一次挨挤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旁边是小摊小贩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他转过头,克制又欣喜地盯着那些没见过的新玩意儿。
池亭雨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人群,防止他们将自己与容骥冲散。不经意一个回头,就见小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个摊子,脸上充满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顺着小皇子的视线望去,发现那居然是一个挂满了傩面具的小摊。
卖傩面具的老板不知道是哪里人,身材短小如猴,骨瘦如柴,腰背前躬,却偏要戴着一张方相氏1的脸,张牙舞爪地在摊子前卖弄。
他摊子上的面具都画成了恶鬼的模样,有的至少能看出个原型,有的根本不知道是从哪儿杜撰来的,其模样甚至有些一言难尽。
容骥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停下了脚,他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转头问池亭雨